夕陽的光透過酒紅色的玻璃窗將屋內染成微醺的色調,金色的光芒照在窗外地錦的葉片上,葉脈的紋理清晰可見。
“隨便找個位置坐吧,”冥對方鸻說道。這位構裝女王從沙發下面拿出一套晶瑩剔透的杯子來,一一擺放在矮幾上。然后她回過頭去叮囑羅薇道:“去拿點喝的來。”
羅薇點點頭,“好的,老師。”
她依言而行,走近酒櫥拿出一瓶酒。冥從她手上接過酒,利落地去掉塞子,將紫紅色的液體一一為杯中斟滿。她才抬起頭問方鸻:“成年了么?”
方鸻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只能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點了點頭。
“小家伙。”冥撲哧一笑,將一只酒杯遞了過來。這位構裝女王才剛剛入過浴,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笑起來時抖動著蘊著一層水汽,屋內若有若無彌漫著一股清香。
她讓羅薇在方鸻身邊坐下,然后看著兩人問:“你們知道各國參賽代表團的現狀么?”
方鸻搖了搖頭。
“就和往屆一樣,這一屆的參賽選手中,帝國方的選手整體水平最高,有雙子星,又有那個人的學生,還有其他的天才,”她隨意向沙發上一靠,看著兩人講解道。“其中那對雙子星某一方面的實力并不遜色于你,只差在全面上,至于那個人的學生自然也不會差到那里去。”
“緊隨其后的是巨樹之丘的人,第二賽區精英不少,但異數是他們今年選拔出的那個天才,那個叫Forin的選手。對方和你一樣是個全才,從過往比賽來看沒有任何短板。至于白樹學會的人,伱們應當有深刻的印象吧?”
方鸻微微頷首。
冥看他嚴肅起來的樣子笑了笑。她用手指掂起酒杯,抵在唇邊淺淺酌了一口,然后瞇了瞇眼睛,贊嘆一句:“樹海的莓酒和過去一點沒變,還是這么驚艷。”
紫紅色的酒液映著這位構裝女王沉醉的眸子。她放下酒杯,雙手交叉道:“至于羅塔奧,羅塔奧的整體水平不弱,他們群星圣殿的主力工匠也是個值得注意的人物,但總體上說及不上第一、第二賽區。”
“除此之外,其他參賽團隊基本處于第二線,可以去關注一下,但不值得分散太多注意力。”
“最后是我們。”
“今年的考林—伊休里安參賽團與Loofah那一屆很像,主團的實力令人安心,無論是微語,無銘還Ragnarok的MTT、木藍,抑或無存、逍遙,還有薇兒,他們整體實力甚至比那一屆還要更強。”
冥抬起頭來,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至于艾德你,也是這一屆呼聲最高的那一位,你應當知道所有人都把你看作是Loofah第二。但我也帶過那一屆,在我看來,至少Loofah在大陸聯賽時可比不上你。”
她不由搖搖頭,“你真是個小怪物。”
方鸻微微有些意外,沒想到冥女士對自己評價這么高。
“意外?”冥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是有些。”方鸻頷首。
冥笑了笑,問:“知道為什么?”
方鸻搖頭。
“我下午讓你在他們面前演示多重并行,你留手了吧?”前者微微拖長了語氣。
方鸻知道瞞不過對方,點了點頭道:“留了一點。”
“一點兒。”冥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瞥了他一眼,“疑心病重的小家伙。”
她拍了拍矮幾,“算了,不和你說這個。你的多重并行的水平在第二世界也算得上是最頂尖那一批,與我也相差仿佛了,放在這些人當中,好比狼入羊群一樣。”
她抬起頭來,“你是不是覺得夸張?”
冥又斜了方鸻一眼,但并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古塔人那邊,Vikki根本沒接觸過多重并行,多虧在南境從你手上學了一些,在這件事上她還得感謝你。”
說到這里,這位構裝女王停了一下。她搖了搖頭,語氣微微有些感慨:“不,應該是所有人都得感謝你……”
冥回轉眼眸,見方鸻有些疑惑的樣子。
她問:“很奇怪?”
方鸻點頭。
但前者聲音微微有些嗤之以鼻,“一點不奇怪,淵海文書上的技術一直是都最前沿的領域,各大公會對此敝帚自珍。但不論怎么保守秘密,只要有人還在用它,那么技術就會一點點向外擴散——”
“當它擴散到第一世界,實際上技術就已經傳播開來。只是第二賽區聯盟對此內部一直有不同的聲音,其實也就是各大公會背后的俱樂部在此之上扯皮。”
“你們知道么,尖塔試煉的流程從十年前的三個月,到現在的一個月甚至半個月,這之間發生了什么?上一屆Loofah他們就用上了多重并行的技巧,我們的老對手帝國人自然也一樣,這大大縮短了比賽的流程。”
“……但在那之前,選手們都是用最古老的手段參與比賽的。”
冥打量著這四下,神情之間忽然有些懷念之色。“你可能不知道,當年我們就是在這里對Loofah和一團進行集訓,一如今日。那會兒臨時抱佛腳,我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情形……”
她吸了一口氣,“所以我說,你的起點比Loofah那時高太多了。”
這位構裝女王說完這句話,便陷入沉思之中。
她像是在回憶過去。冥從矮幾上端起酒杯,淺酌一口,目光中沉浸著過去的色彩,有些慵懶與迷離。
屋內一時有些沉寂。
方鸻正要說什么,忽然聽到遠遠地從鎮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他透過玻璃窗看向那個方向。冥也抬起頭,眼神中帶著點兒迷離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這是警鐘?”方鸻問道。
“多半是發現了枯萎樹人活動的跡象,”冥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最近樹海之中枯萎樹人活動變得有些異常的頻繁,不過不用去管它,帝國的銀盔騎士自然會處理好。”
那警鐘響了一陣之后果然消寂。
方鸻這才回過頭來,“冥女士,那帝國方面?”
冥盯著他。
方鸻怔了一下,方才趕忙改口,“冥……冥姐……”
“帝國人和我們差不多,”冥搖搖頭,“大公會會優先維護自己的利益,在哪里都一樣,不過他們比我們好一點,頂尖的那幾個從很早就開始接觸多重并行了。”
她看向羅薇,“就像薇兒和我在一起,我自然會傳授給她多重并行的技巧。可這樣的例子有幾個,連Virus那女人對多重并行了解都不如我。帝國人在前沿領域走得更遠,他們的頂尖天才也有更多機會接觸到……”
“但好笑的是,”冥忍不住笑了笑,“我們出了你這個變數,你在南境同盟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讓大家都接觸到這一領域。雖然說不上多,可聯盟那時候拿你沒辦法,間接導致技術推廣開來。”
她略好笑地看著方鸻,目光中多了幾分欣賞,“那些技術雖然很粗淺,但普及很廣,反倒讓我們的人在平均水平上超過了帝國一籌。”
這位構裝女王又解釋了一句:“我說的不是你們一團,微語,MTT他們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各自公會的種子選手,自然早接觸到了這些。但卡普卡代表團的其他人,還有古塔人比如Vikki那個小姑娘,他們算是比帝國人同等水平的選手先行一步了。”
“……所以,我才說,他們都應當感謝你。”
她語氣多少有些感慨,“你知道蘭宙嗎,他是卡普卡代表團的主力,要說天賦其實并不遜色你和微語多少。要是他和Loofah一樣在集訓中才開始學習多重并行的話,一個月其實也學不了多少東西,畢竟不是人人都是Loofah那丫頭。”
冥抬起頭來,看著方鸻,“所以怎么樣,還覺得我讓你當我的助手不靠譜么?”
方鸻這才明白過來。
冥女士也好,Virus也好,還有靈魂學姐也好,他們無疑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大的希望。
她們都曾參加過這個比賽,也拿到過不錯的成績,正如同Loofah一樣,那是一個又一個傳奇。可她們每個人都沒走到那最后一步。
在這場比賽中,第三賽區從來沒拿到過最后的榮耀,考林人永遠被帝國人壓過一頭。
這位構裝女王難道真認為他們這一屆希望很大么?
方鸻感到一種沉甸甸的東西,但那既是負擔,可他同時又想到冥在私信之中告誡自己那番話。
那是責任,也是權力,它所屬于他,是因為只有他才能走到那一步。他抬起頭來,對上這位女士有幾分醉色的目光——老實說,那些榮譽與她關系真的不大。
Vikki也好,蘭宙也好,后輩們是否能走得更遠,與她的關系并不大。
但她卻默默關注這一切,為每一件細微的改變而感到振奮。
包括在妖精居所,奧丁、冥還有其他人對他的教導也是一樣,那是他第一次在這些傳奇的名字身上感到那種昔日的氣息。
那些所屬于先行者們的榮光。
方鸻心中微微涌動著一種異樣的情緒,他的老師很多,安洛瑟可算一個,那位南境煉金術士聯盟的前前任會長,安德先生也可算一個。
在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身上,他都可以感受那樣的感染力,與令人欽佩的操守。而此刻,他幾乎又同樣從冥女士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東西。
他看著對方,第一次有些認真地點了點頭。
方鸻當然明白自己的這一頷首意味著什么。
冥看著他,笑了起來。她輕輕放下酒杯,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這位構裝女王環抱雙手,滿意地看了兩人一眼,“閑話就說到這里,我讓你們來也不是為了和你們說這些,不過作為我的助手,我想讓你了解一下當下的現狀。”
“好了,艾德,你應當知道我把你看作是自己的學生,就和薇兒一樣。你學過我一些迅捷戰術,但如果只是流傳在外面那些,怎么算得上是我的手段?”她略有些自傲地說道:“今天我就傳授你們兩人一些更高階的技巧,可惜薇兒是妖精使,繼承不到我全部的衣缽。至于小家伙你,以后你就得叫我老師了。”
方鸻像是做夢一樣。這個名字,過去可是他只能遠遠遙望的,冥成名之時,他甚至年紀還小,那差不多快是十年前的光景。
那個傳說中他仰望的名字,此刻竟然真在他面前,成為他的導師了。
他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老師。
冥滿意極了,點了點頭,“迅捷戰術脫胎于多重并行的技巧,也是煉金術在戰斗工匠的技藝上的延伸運用,它的本質是分心多用,而且不糾結于細節——歸根結底,這是一種著眼于全局的工匠戰術。”
“這是普通人對于迅捷戰術的基本認識,但在更高的層次上,眾所周知多重并行還是余量技術的基礎,而余量是貨真價實的戰斗工匠的技藝,因此迅捷戰術其實也可以建立在余量技巧上……”
“只是建立在余量技巧上的迅捷戰術,其實已不僅僅能稱之為迅捷戰術了,它本質是進一步節省操作者的計算力,運用更多的構裝體組網——”
“你們皆知道我的名號——構裝的女王,但罕有人知道這個名號真正的由來,我是領主,亦是王后。”
“因為我的構裝體,就是我的蜂群——”
學習一門技藝并非一日之功。
但在短短的時間內講清總綱,并理解一門技藝的思路與運用卻是可以做到的,這位構裝女王一時興起,一講就講到了前半夜,幾個小時時間仿佛是一晃而過。
羅薇與方鸻都是那種基礎異常扎實的學生。
羅薇作為冥的學生,從弒神者的青訓營之中脫穎而出本就天賦過人,且心細如發,許多東西一點就透。
至于方鸻則是另一個極端,就像在安洛瑟、安德烏列爾那里學藝一樣,他不喜歡打斷人說話,只喜歡靜靜聽人講。
有時候冥都懷疑他是不是在走神,但只要一問,幾乎沒有方鸻沒聽懂的地方。她越是問下去越是意外,方鸻的基礎牢固得不可思議,簡直不像是一個選召者。
冥過去雖然也曾教導過方鸻,但那是戰斗方面的特訓,她教過對方一些技巧上的東西,但并不涉及煉金術的基礎。
她那時還覺得方鸻雖然在構裝體戰術上有些天賦,但為人有些呆呆的,過于直來直往,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思路。
但現在看來,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她那時候之所以覺得方鸻會如此,是因為看來這家伙原本就不是一個本職戰斗工匠,而是煉金術士出身的。
如果那時候他本職是一個煉金術士,而煉金術士又不用像戰斗工匠一樣學習那么多戰斗技巧,因此在戰斗中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意圖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冥事實上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方鸻在卡普卡學習煉金術時本身就沒有元素適性,因此學習的本質上也是煉金術士那一套。
至于戰斗工匠,那是后來他自己的興趣而已。
可以說是自學成才。
但既然是自學成才,自然不成體系。
外人皆以為這位龍之煉金術士是戰斗工匠出身,而煉金術不過是兼而為之。這樣的人歷史上有不少,因為戰斗工匠無一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學習一些魔導技藝也不奇怪。
冥自己就是如此。
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
她越問下去越是心驚,才發現這家伙自己好像都沒意識到這個差別,外人說他是戰斗工匠,他自己好像就真以為自己是戰斗工匠了。
冥滿是好奇,忍不住引導起方鸻來。她一開始還是針對兩人分別提問,但久而久之,就變成只針對方鸻一人提問了。
羅薇的性子相當細致,雖然察覺出什么,但并未開口。
最后這個話題一發不可收拾,一直講到月上中天。這位構裝女王微微打了個呵欠,才意識到時間已晚,她看了一眼天色,才將話頭一收。
方鸻還有些意猶未盡,他最近一段時日研究的就是余量技巧,冥和他講余量技巧在迅捷戰術上的應用,對他有相當大的啟發。
雖然還只是講了一下這門記憶的總綱,后續學習還需要投入大量的經驗值,不過方鸻已經受益良多,并且在自己已經學會的那部分迅捷戰術上,又有了很多新的運用思路。
這方面他獲得的好處甚至還要超過一旁的學姐羅薇,畢竟迅捷戰術本質并不適合于妖精使。
冥忽然收住話頭,方鸻不由一抬頭,看向對方,心想這就完了?
“艾德,你是個煉金術士,”沒想到冥仔細看著他,忽然有些奇怪地說了一句話,“這很好。”
方鸻不由怔了怔。
自己不是個煉金術士還能是什么?在場的三人中有不是煉金術士的么?
冥看出他沒有理解自己的話,但也不多作解釋,只幽幽地說了一句:“迅捷戰術脫胎于多重并行的技巧,作為我自己開發出的獨門技藝,我自己卻沒辦法將它推至極致——”
“外人皆認為我戰斗工匠出身,但在戰斗工匠這一行列中又兼具魔導術的技藝,甚至有人稱我為戰斗工匠中的煉金術士。這個稱號,直到Virus那女人出現之前,都實至名歸。”
提到Virus,她嘴角彎了彎,“當然了,那女人是另一條路子。”不過這位構裝女王又轉而嘆了口氣,“……可惜,他們不知道我多希望可以反過來。”
反過來?
什么反過來?
方鸻有點沒理解冥女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么意思。
但冥仍不解釋,只舉起雙手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道:“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你和羅薇都是天資卓絕之輩,但這樣的人在第二世界乃至于第一世界其實都有不少,可重要的是基礎,能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卻不多。你們很好,今天乃至于未來教你們的這些東西,可能在接下來的比賽中都用不上,不過放到更長遠一些的時間尺度上,你們肯定會為此受益良多的。”
方鸻點點頭,他現在就覺得受益良多。
他忽然想起自己從杰爾德姆那里得來的技術,正想開口向這個現成的高手問問眾星裝置相關。
可也正是這個時候,門‘砰砰’響了起來,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門,然后一個有些焦急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冥……冥女士,外面出事了,你們快出來看看!”
那是古蘭德聲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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