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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幕 人心與暗流

  方鸻站在七海旅人號的甲板上注視著峽谷的方向,夕陽已經將整個峽谷鍍上一層金紅的余輝,營造出瑰麗的意像,光與影的斑紋滲入樹冠層之間,高大的落羽杉挺拔直立,在林間留下一片參差的影子。

  陽光正在沉入峽谷的西側,收成一線,依稀可見山崖的方向上落下了一群紅鸛,那種巨大而美麗的鳥類在夕陽余光下展翅,猶如閃爍著金輝。

  選召者、原住民就在山谷中活動,搭建屋舍,升起篝火,火光在昏暗里形成一處處光點,一閃一滅,猶如螢火蟲的尾痕,煙塵隨著火星兒筆直升向森林上空,留下一道煙跡。

  然后漸漸淡去。

  山谷中仍顯熱鬧,原住民運來木材與石料,其他人負責設計與搭建,他們依著赤紅的樹干,將屋子搭出一個坡度,以島上特有的風格,先建出一個大體的框架。

  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有選召者離開山谷,這里物資仍舊匱乏,人們需要出去尋找食物與新的水源,甚至是帶魔力的水晶與礦石,好補充他們魔導爐的消耗。

  不過伊恩與金盞花告訴他們,入夜之前,人們不會離開山谷太遠。夜里娜迦的行動會更加頻繁,外面都不太安全,這也是奧黛莎建議他們留在這里的原因。

  伊恩一行人也沒有夜里在外面活動的經驗,因此方鸻自然從善如流,雖然救人如救火,但眼下風船是島上所有人唯一的希望,他也必須為船上每一個人考慮。

  島上的選召者約有百人,比他們來之前的預計還要多出不少,原住民也有兩三千,但不是所有人都被收攏來了這個地方,零零散散留在外面的至少還有三個村莊的人口,近五分之一。

  就算是用七海旅人號,這些人也至少要好幾趟才能將所有人全部帶回來,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要是遇上娜迦一族攔截或阻擾,情況會更加復雜。

  在他們來之前,島上近百選召者之中就只有兩個煉金術士,百靈鳥就是其中之一,兩人肩負起了魔導工匠的一切職責,但仍遠遠不夠,不少人裝備的維護水平都在危險線以下。

  他們來之后,船上有煉金術士——其中一個還是工匠團長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少人都慕名而來。不過真正來找他的人并不多,大多數人都找上了崔希絲。

  崔希絲也不拒絕,按星門條例,選召者在這樣的情況下本應當互幫互助,不過她有權收一些報酬,但這位來自圣禮公會的天之嬌女小姐還是拒絕了,她也不在意那點錢。

  方鸻告訴崔希絲,如果她忙不過來,可以找自己幫忙。

  但那位妖精工匠小姐看了看他,輕描淡寫道:“謝了,不過這些日常工作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其實這本身對煉金術士來說也是一種磨煉,有時候有些疑難雜癥甚至也能增長我的見聞。在圣禮公會的時候,我也負責干這個,我都習慣了。”

  她反倒是看著方鸻說:“團長大人日常只用為十來個人維護裝備,應當習慣不了這個強度的工作量吧,一切交給我就好了。”

  方鸻不由怔了下,換作是以前,他肯定拿自己在七月戰爭的經歷來吹噓一番,包括后來在芬里斯,在北境之戰,他也都沒有生疏了自己的老本行。

  但不知是從何時起,他反而淡了這樣的心思,大約是北境一戰所見過的那些衣衫襤褸的戰爭難民們的苦難,也或者是帝國一行后所見證的那些更深層次的東西,與古老而彌新的變革。

  他漸漸變得沉穩起來,不再像個大孩子一般,收起過往那種炫耀的心思,按愛麗絲的說法,變得更像是一個上位者,更有船長的威嚴了。

  包括方鸻自己其實也不明白這種改變究竟是好是壞,但人終歸要長大,面對崔希絲的話,他也不再反駁,反而聽出了對方的話語中,關于過去的淡淡的埋怨。

  “很抱歉,讓你不得不離開那兒,我知道圣禮公會有你原本熟悉的一切,至交好友,與為之共同戰斗的同伴,”方鸻道:“但你和姬塔之間有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決一切的辦法。”

  他目光看向在薄暮下逐漸暗淡的峽谷,篝火的光芒正變得更加璀璨。

  方鸻答道:“我不得不為七海旅人號上的每一個人負責,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及時止損;我不想在你和圣禮公會之間的關系中留下隱患,因此才會強迫你作出那樣的選擇——同樣的,我更希望將你看作是個團隊中的一員,而不至于將來走到兵戎相見的那一步。”

  崔希絲輕輕怔了一下,眸子里閃爍著一點光,她不得不拿自己面前這位新團長與那兩位帝國的雙子作比較,尤其是雙星之中的朱諾。

  帝國的雙星無疑更加閃耀,哪怕他們在大陸聯賽之中略遜面前這個男人一頭,但他們背后的公會、俱樂部、第一賽區甚至是帝國本身皆是其注腳。

  連她自身,也曾為那一切而驕傲。

  她所向往的那些東西,在悄無聲息之中改變,一個意外之中的意外,讓她不得不來到這條船上,她和..D聯盟有些約定,但歸根結底,她更像是一個棄子。

  這讓她心中很難沒有怨恨。

  但不同的是,原本的團長,雙子星之中的長星絕不會這么和她說話。

  一個精英的團隊中豈會容許軟弱,表面上的融洽背后都是無情的競爭與你上我下的邏輯,每個人皆必須奮力跟上團隊的步伐,沒有誰會停下來等待你。

  “這番話,團長大人還是留著給其他人說,”崔希絲不知為何感到一絲惱怒,硬邦邦地答道:“但既然身為這個團隊的一員,有些話我必須要說,團長可以停下來等待其他人,但卻沒有人會停下來等我們。”

  方鸻聞言微微一怔。

  少女最后補充了一句:“我沒有什么好不滿的,至少跟著你們運氣很好,這幾天下來拿了不少經驗,可好運氣總不會一直眷顧我們。”

  “這個星門背后的世界,并沒有那么溫情脈脈。”

  愛麗莎看著妖精工匠小姐離開的背影,莞爾一笑:“看起來她對‘團長大人’的行事風格有些不滿。”

  方鸻回過頭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思索了一下,但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她肯這么說,至少是已經將自己當作我們當中的一員了。”

  “還可以這么看?”愛麗莎略感驚訝。

  “好了,別調侃我了,”方鸻道:“有什么事么?”

  “島民們打算舉辦一場盛大的篝火晚會來迎接女神的使者,也就是我們,”夜鶯小姐見方鸻逐漸皺起眉頭,忍不住笑了起來,“團長大人先不忙拒絕,我們還要在這島上停留一段時間,而這是個有效增進關系的機會。”

  方鸻撓撓頭:“有這個必要么?”

  愛麗莎規勸道:“自然有,團長大人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請幫幫忙讓我更好在人群中拿到情報。之前我們的到來為他們帶來了不少物資,在島民和選召者中建立了不錯的初步印象,但這時候反而不宜表現得太過疏離,否則只會前功盡棄,給人留下高人一等的傲慢。”

  她又道:“但那其實并不是我們的真實想法不是么,何必為了一些不必要的矜持而造成誤會呢?”

  “好吧。”方鸻嘆了口氣,他對這些實在不太擅長,總覺得有些麻煩,但又不想拂了夜鶯小姐的意。他也知道,對方也是在為七海旅團著想,何況這時候的確不宜在島上的選召者之間留下猜疑的種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面對著共同的敵人,流落于這座島上的這些選召是他們天然的盟友。

  方鸻又詢問了每個人的意愿,出乎預料的是,大多數人都同意了,連崔希絲也沒反對。她的看法和愛麗莎出奇地一致,認為這是一個拉攏當地選召者的好機會。

  只有妲利爾自愿留下來看船,貓人小姐似乎對一切不必要的社交活動都保持著必要的距離,天藍戲稱布偶小姐只喜歡在船上的那個‘小窩’,就和貓一樣——結果吃了一記暴栗。

  船上還要留下一個法師長的位置,因此姬塔也沒下船。水手長也聲稱自己這老胳膊老腿沒必要去湊這個熱鬧,他在空海上見過了太多風浪,反而看淡了這些。

  剩下的人都下了船。

  島民們在山谷中央的空地上堆起巨大的柴堆,在入夜時分將其點燃,明亮的火光映亮了每一個人的面龐,連周圍的森林也皆在火焰之中舞動。

  令山谷也鍍上玫色。

  梅伊見到這一幕忍不住問起,這不會引來那些黑暗生物的注意么?

  但伊恩一行人告訴他們,這片山谷還算安全,娜迦一族還未深入圣山之中,也看不到這么遠的火光。

  島民們拍打著奇怪的樂器,奏出充滿了異域風情的樂聲,圍繞著篝火唱起古老的贊美詩,為他們所信奉的奧黛莎女神奉上贊頌與熱情。

  他們中又走出一些妙齡的少女為‘神的使節’奉上禮節,那些有著麥色膚色的女孩,正舉著鮮花與空海中出產的奇異水晶,走到人前來。

  原住民似乎仍認為方鸻一行人是女神所選出的,前來拯救他們的使節,少女們幾乎不太敢抬頭去看這些人,只羞澀地將禮物交到七海旅團的每一個人手中。

  那些鮮花與水晶其實并不具有什么價值,但希爾薇德將其接過時,還是微微一笑溫柔地將其收好。

  她看向面前的島民少女,那少女瞎了一只眼,漆黑柔軟的長發半遮住了那只緊閉著的眼睛,微微側過頭,面對著艦務官小姐的目光,顯得有些不安。

  “達妮埃爾!”

  金盞花看到那個少女,牽著對方的手,問道:“你怎么來了?”

  她有些憐惜地看對方失去的那只眼睛,才向其他人解釋道:“她叫達妮埃爾,是我、伊恩還有百靈鳥的朋友,她是個可憐的姑娘,在上島時我們就認識她了。”

  “……那時她還不是現在這樣,但后來在娜迦的入侵時,她和姐姐、父母走失了,只剩下她一個人來到這里。”

  方鸻看著那些上來為他們獻上禮物的少女,其中大多都留下各式各樣的殘疾,為了照顧好他們這些‘神的使節’,島上一定已經精挑細選過這些為他們奉上禮物的少女。

  娜迦才抵達這座島上不久,但那些殘忍嗜殺的生物已經深刻地改變了這兒的一切。

  其他人沒想到這之間還有這樣的故事,不由想起了之前在奧特里克港所見過的那一幕——那個被刺瞎了雙眼、割斷了喉嚨的男人,尸體被釘在高墻之上風干。

  連愛麗莎看著這些少女,一時都顯得有些沉默。

  天藍更是悄悄扯了扯希爾薇德的袖子,“希爾薇德姐姐。”

  “不要給團長增加壓力,我們會盡可能幫助這些人的,”希爾薇德嘆了一口氣,“我們要帶回來的那些流落在外的人當中,說不定達妮埃爾的父母、姐姐就在其中。”

  天藍這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亞克叔叔讓我來的,”但名叫達妮埃爾的島民少女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反倒沒有多悲傷,只小心地看了方鸻一行人一眼,小聲說:“他告訴我你們回來了,還和神的使節在一起。”

  “他們不是什么神的使節,只是外來的客人而已。”金盞花解釋道,“他們和我們一樣,是來幫助你們的。”

  女魔導士一邊看向方鸻等人。

  見方鸻輕輕點了點頭,她才繼續說下去:“他們說不定能幫你找回姐姐,還有你父母。”

  達妮埃爾卻搖搖頭:“我的眼睛,是女神給予我的,現在我將它還給女神大人,這本是應當的。不必為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感到悲傷啊,艾黎爾,這一切本是女神大人的恩許——”

  “就像是姐姐,媽媽與爸爸,如果他們真的沒能回來,也只是回到女神大人的懷抱而已,這一切都是注定的,”達妮埃爾道,“是我們一族的宿命。但艾黎爾,你們能回來,我真的很高興。”

  伊恩向方鸻一行人解釋,‘艾黎爾’在原住民的話語中其實是圣選者之意,但他們并不會使用這個稱謂來代指每一個選召者,那是一個相當親密的稱呼。

  達妮埃爾似乎真為伊恩三人的回歸而感到由衷的開心,正扯著金盞花的手在一旁低聲詢問著,并不時向方鸻等人投來一瞥。

  金盞花很快將她帶了過來。

  少女又羞澀又害怕地看著方鸻,低頭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禮:“神使大人。”

  “島民們認定你們是女神大人選出的使節,”女魔導士嘆了口氣,看向他無奈道:“她非要我帶她來見見你。”

  方鸻哭笑不得,只好送了對方一件紀念品。他手頭其實也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最后找出一件自己改造過的發條妖精,算是獨一無二。

  達妮埃爾十分驚喜地收下禮物,很快帶著它回去向其他少女炫耀了,引起一陣陣驚嘆聲。

  整個篝火晚會都在這樣的氛圍下度過,正如愛麗莎所料,他們和島民們其實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接觸,落后與蒙昧令原住民們與他們之間產生了一層隔閡。

  除了達妮埃爾之外,原住民都不太敢接近他們,畢竟他們是奧黛莎女神的神使,無論是引下震怒,還是引起‘大人物’的關注,都不是他們承受得起的。

  但選召者們則沒這個認知,互相了解之后,雙方很快就拉近了關系。方鸻也了解到,島上的選召者大多是來自于第二賽區,少部分來自于第四賽區與外海。

  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來自于第一賽區和第三賽區的選擇,看起來那些傳送門并非是偶然的,而是有一定選擇。

  選召者們也向方鸻一行人介紹了島上的情況,無論是中央山脈內部,與外圍地區,包括奧特里克城一帶,還有遺失在外的那幾座村落,與娜迦一族上島之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雖然伊恩三人也和他們講過這一切,但從不同的視角聽來又有不同的收獲。

  不過那些交際活動大致分成幾個圈子,帕帕拉人、箱子兩人最受歡迎,與其他人打成一片。梅伊也有幾個好奇者,有來自羅塔奧的選手認出了她古訓騎士團的出身,圍著她問東問西。

  騎士小姐雖然不擅交際,但也認真地回答著別人的問題。

  愛麗莎倒是在不同的圈子里游刃有余,看得出來她從一開始就認識了不少人,許多人都向夜鶯小姐打招呼,向她詢問關于七海旅團一行的問題。

  仿佛這位夜鶯小姐,才是那個七海旅團的代言人一樣。

  方鸻甚至看到崔希絲也在打聽情報,對方表現得第一次與他們相見時那桀驁不馴的樣子截然不同,她在不同的人群之中表現出相當的謹慎與認真,正仔細試探著每一個話語。

  然而他自己實在忙不來這個,偶爾有人找上門來也說不了兩句就冷場,直惹得一旁的希爾薇德忍不住掩口直笑。

  所有人似乎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反而是他這個團長在一旁顯得格格不入,篝火邊只剩下兩個孤單的影子,他,與一旁的希爾薇德。

  木柴在火焰之中噼啪作響,燒灼著無聲的寂夜。

  分開的人群那一刻仿佛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貴族千金在一旁默默看著自己的船長,問道:“我們的團長大人,在擔心什么嗎?”

  “我……”方鸻搖了搖頭:“其實也談不上。”

  “船長大人不妨與自己的艦務官分享一下,”希爾薇德認真道,“讓我猜猜看,是洛羽的事么?”

  方鸻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

  希爾薇德莞爾:“船長大人真以為大家沒發現么,再說男人們的心事可瞞不過枕邊人,但艾德真認為那是自己的責任么?”

  方鸻輕輕搖了搖頭,他還沒那么脆弱。

  “……希爾薇德,其實我真正擔心的是謝絲塔小姐。”

  帝國的劇變,匯流的線索皆歸向七百年前三個天才身上,在坎帕,阿德妮帶來了關于杰德拉姆遺產的下落。

  而今,在這座島上他們又見到了一個與謝絲塔同名的女神,還接到了如此詭異的一個任務線,甚至可能與整個艾塔黎亞的命運,第三世界的門扉息息相關。

  那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條線,牽引著這個古老人類帝國的命運,而那些紛亂的線頭又都流匯向二十年前所發生的種種,萊拉,奧黛絲,原型機。

  他已隱隱察覺到這背后一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的一端正引向團隊中的女仆小姐。而謝絲塔在奧特里克城內,還有在女神奧黛絲面前的表現皆絕算不上是正常——

  但謝絲塔絕不會欺騙希爾薇德,而如果連有女仆小姐都不清楚的緣由在其中呢,二十年前——杰德·拉姆,艾什爵士與那位海盜王威廉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

  七魔導士家族,與導致林恩家族覆滅的真正緣由又究竟是什么?

  至少萊拉的存在,就證明了昔日的真相絕非表現出的那么簡單。

  而今洛羽與萊拉至今下落不明,也讓他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到有些不安,身份的變化早已化為重重責任,壓在他的肩頭上,令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將七海旅團帶向歧途。

  但留下來是每一個人的決定,他們也不太可能對一個世界任務線視而不見,可那一切要是是錯的呢?方鸻知道自己不應當舉棋不定,那也不符合他的風格。

  可他還是忍不住會去考量。

  希爾薇德聞言看向不遠處的女仆小姐,眸子里也閃過一絲擔憂,兩人雖然名為主仆,但實際上感情深比姐妹。

  可她想了一下道:“謝絲塔她從小其實就是如此,心中有什么話不會輕易對外人說,即便包括我也是一樣。”

  “但我知道,她其實并不像外在表現出的那么堅強與冷漠,她對自己的出身一直懷有芥蒂,她很清楚自己與普通人的不同,我也很清楚,因此我從不會在外人面前提起這個。”

  希爾薇德看向遠處。

  “我希望她能自己走出來,她其實與我們一般無異,無論是想法,舉止,還是情感。只要我不說,沒有任何人會認為她是人造物,不是么?其實縱使是我們自身,偶爾也一樣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后來我們遇上了萊拉小姐,”希爾薇德道,“船長大人,你認為萊拉小姐不是人類么?”

  方鸻搖搖頭。

  “所以正是如此,”希爾薇德道:“船長大人或許不必太過擔心,眼下的一切對她來說說不定是一個契機,謝絲塔或許對這里真的很熟悉,而這里的一切說不定與她的出身有關。”

  她話鋒一轉:“其實自從洛羽失蹤以來,船長大人就一直裝著心事,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也看得出來。天藍也和我說過不止一次,所以她雖然一直都擔心洛羽,但從來沒在你面前表現出來過。”

  方鸻楞了一下,意外地抬起頭來,沒想到詩人小姐還有這樣一回事。

  希爾薇德輕聲道:“所以船長大人明白了么,七海旅團是特別的,每一個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大家決定留下,就是將信任交到你手中。我們也不止經歷過一次危機,但沒有人離開,并不是因為我們每一次都相信能夠成功,只不過作好了絕不后悔的準備。”

  她停了一下:“僅此而已。”

  “這其實是姬塔讓我轉告給你的話,”艦務官小姐用手指撥了一下垂下的發絲,在火光中閃閃發光,“何況洛羽那邊不還沒有壞消息傳回來么,他和阿萊莎在一起,那位龍后大人一定有自己的辦法。”

  方鸻輕輕點了點頭。

  他思索了一會,又看向希爾薇德:“那你呢?”

  艦務官小姐披著一條長長的披肩,坐在篝火一旁,并攏了雙腿,用一條長裙將之蓋住,當注意到方鸻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才問道:“我怎么了?”

  那彎彎的細長的眉毛下,湖水一樣的眸子里映著跳動的火焰。

  “我是說下午的事,彌雅小姐說的那些……你沒事嗎?”

  希爾薇德一怔,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么,柔柔地一笑道:“沒關系。”

  她側頭去看著那篝火,開口道:“當然,我并不會坦率地說自己已經毫無芥蒂,畢竟誰也沒辦法真正放下那一切,我踏上這旅程正是為了尋找父親的下落。”

  “但至少,”希爾薇德淺淺一笑,看著他:“我們已經可以看到它了。”

  貴族千金長出了一口氣:“世人皆說我是艾伯特家的長女,我自然也得承擔起那份勇氣,其實我也想過父親會在暴風雨之中遇難,那是踏上這條路的人最終的歸屬,這并不意外,而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同樣如是。”

  方鸻聽出她話語之中的決絕,卻并未反駁。踏上風浪的人,又豈會沒有這個覺悟,但最終的結果或許并不重要,因為在那之前,他也會在那里。

  無論那路有多么漫長。

  “父親,其實并不希望我追隨他的道路,”希爾薇德又道:“因為海上的風浪太大,對于女孩子來說過于艱辛——他不止一次這么對我說過。他希望我可以留在王國內,讓他為我遮風擋雨,留在那安靜與平和的港灣之中——”

  篝火炸出火花。

  希爾薇德說下去,“但那一切不過是虛妄的表象,我從來都明白,我是父親的女兒,我不得不肩負起那些責任。就算我不那么去做,背后的那些力量也會推動我如此——”

  “國王的政局變化,與我父親有關系的人紛紛入獄,那位夫人的死,更是讓我意識到了這一切。船長大人,您的艦務官小姐其實從不柔弱,也不會怯懦,她膽大包天,敢于為了自己的目的去掀翻一切。”

  她用清澈的目光看著方鸻:“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何方,而哪些人又最終會留在我身邊,就算是與船長大人的相遇,其實也只是計劃的一環。”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很壞:“對不起,其實我很自私,可我一點也不后悔,將艾德卷進這場事端之中。”

  那火苗搖曳著,照應著艦務官小姐的側臉。

  猶如纖細的藤蔓攀上大樹,修長的手指與之交纏,她輕聲答道:“但作為報答,我會陪船長大人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還沒有厭倦,我就永遠是您的艦務官小姐。”

  方鸻啞口無言。

  因為他還從未聽過那么直白的情話,那沉默不言的偽裝皆在一刻灼燒殆盡,讓他又變回了那個大男孩一樣的手足無措。

  但艦務官小姐,卻喜歡他這個樣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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