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艘風船率先突破云層,緊接著更多的浮空艦尾隨而至,它們一一從云墻之后顯現,正猶如風暴之中的候鳥群,密密麻麻,排布于整個天空之上。
在其之后,正顯現出一支艦隊的龐大身形。
閃爍著銀光的旗幟在狂風與驟雨之中旋舞。伊薩一身雨衣,正透過雙劍交錯的旗幟背后看著那里隱線的地平線,或不如說是一座浮空巨島的影子,山峰挺拔,隱沒于風雨之后。
雨水傾盆而下,順著織風之絲編造的船帆與魔法木的桅桿上垂落,在甲板上匯聚成溪。
伊薩看著水珠從浸濕了的長發上垂下,交織的閃電不時點亮整個艦隊,在云層之中穿梭,發出隆隆的轟鳴。電光映在一旁副官的臉上,后者正開口道:“伊薩閣下,有人先我們一步到了。”
“是誰?”
“還不清楚,”副官利落地匯報導:“我們截獲了對方留下的信號。”
“是普羅米修斯的人。”‘灰鷹’魯德內已經檢查過了那個信標,正從甲板后面返回,看著兩人,開口道。這個高大的印第安裔戰士帶著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像是在調侃:“是敏米爾,只有他才有這個本事通過風元素來嗅探敵人,并留下這樣的痕跡。”
“嗅探?他們在追什么人?”伊薩敏銳地察覺到什么,“聽說那些人最近在追查方尖碑,七海旅團的人在坎帕耍了他們一把,他們追著對方到風暴外海來了?敏米爾登島了,這么說七海旅團的人也在島上?”
“公會最近是有這樣的傳聞,”魯德內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像是在睫毛上攥出一把水來。他透過雨幕看著島嶼的方向,笑了笑:“不過不止是他們,我們也被騙了。上面也在派兵遣將,搜查七海旅團的人的下落。”
“這與我們無關,那不是我們的任務。”伊薩搖搖頭,同時眉頭一皺,“但七海旅團的人為什么要在這個時節上島,莫非他們故弄玄虛散布出來的消息是真的,那座方尖碑在這座島上?還是說,他們的目的與我們一致?”
“沒那么巧合的事情吧,伊薩。”
“不,”伊薩再搖頭,“你可以那么想,但我卻不會。別忘了那座山谷中本來就有可能藏有威廉與杰德·拉姆的信息,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他們在那座山谷中的夸張表演一定是為了掩蓋更重要的信息,而那些不被注意到的細節往往才是真相,魯德內,你猜猜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魯德內聳聳肩,“但如果他們要和我們競爭,可能會有些麻煩。先拋開敏米爾不談,七海旅團那邊就有兩個近似于偽龍騎士的戰斗力,雖然還不知道對方究竟屬于哪一級,但至少也是銀之階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們背靠著帝國的艦隊,希望執劍之庭的人和那位總督先生能夠靠譜一些吧。”….
伊薩看了他一眼,對副官道:“去把杜奧爾叫來,我有些話要問他。”
風雨如晦。
島上還從沒下過這么大的雨,連天空都變得昏暗起來,匯聚于空海之上的風暴陰云已不滿足于局限于海上,而是漸漸逼近了島嶼,黑壓壓的烏云使得即便是在白晝,天色也漆黑如墨。
但這種程度的惡劣天候對于七海旅人號來說并不是另一層掩護,反而娜迦一族在這樣的天氣下更是如魚得水,一行人在最后一次運輸中終于撞上了這些黑暗生物的阻擾。
在一場大戰后,選召者幾乎人人帶傷——而只有七海旅人號上的眾人好一些,一直在一線戰斗的羅昊受了點輕傷。
但這并不是因為他不太小心的緣故,而是由于羅昊等級相對于其他人較低,而又不像天藍一樣可以縮在后面為眾人吶喊助威。
不過這場戰斗說服了島上的選召者們,七海旅團的眾人表現出的戰斗力讓他們徹底相信了這是一支來自于排行榜前列的精英團隊——平日里在第一世界根本見不著的那一種。
至于是不是來自于十二色鳶尾花反倒不那么重要,反正十二色鳶尾花的小公主和他們在一起,縱使詩人小姐遠沒有她哥哥海爾希來得出名,但除了伊恩一行人之外還有是不少來自第二賽區的選召者認出她來。
方鸻倒是可以理解這些人的心理,畢竟不久之前他自己也是追星族的一員,見著冥女士、奧丁和晨曦他們的時候并不比這些人好多少。
要說七海旅團雖然平均等級才剛剛夠上三十級這條及格線,但團隊里‘能人異士’不少,他、箱子、謝絲塔等人展現出的戰斗力基本都遠超自身水平一個階段。
而妲利爾、梅伊小姐本身等級就不低,平均下來,他們也至少有排行榜上二線旅團的水平。
事實上風紗山脈與AOA、Enigma和獵鷹團一戰也足以證明這一點,七海旅團眼下還在排行榜之上飆升,引起了諸多人的注意呢。
別看這些眼下許多過去頂尖的團隊皆畢集于第一世界,但事實上在大公會從第二世界返回之前,AOA、Enigma這樣的團隊平時都是不會在艾塔黎亞活動的。
第一世界被稱之為大號新手區,不是沒有道理的。
七海旅人號從風雨之中降下,先垂下軟梯與踏板,讓選召者們一一下船——這幾乎是最后一批,他們原本是被派出去幫忙守護那些沒有戰斗力的原住民的——而事實上,也派上了用場。
最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戰固然慘烈,但戰斗中沒有一個選召者選擇后退,也有人掛彩,甚至犧牲,但這些來自于不同賽區的選召者倒沒怎么在乎,反而表現出大無畏的氣概來。
復活的人早已先一步從圣殿之中出來,沒事人一樣站在棧橋上,看著七海旅人號靠岸,那些下船的帶傷的人也轉過身來,向著船上的每一個人揮手示意:….
“船長先生,和你們一起的戰斗十分精彩!第三賽區萬歲!第二賽區萬歲!第四賽區萬歲!”
人們齊聲歡呼。
七海旅人號上幾乎來自什么賽區的人都有。
方鸻、箱子、愛麗莎與姬塔皆是第三賽區的選召者,而梅伊、帕帕拉爾人和天藍都來自第二賽區,騎士小姐自身又是羅塔奧的古訓騎士,加上妲利爾自身更是第四賽區的選手,只是旅行到了第二賽區而已。
只有崔希絲臉有點黑。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留在這里的選召者早已在第一賽區的社區求援,但迄今為止還沒等來任何援手,島上現在的狀況,入侵的娜迦,說不定還和帝國有關。
如若不然,帝國為什么對坎帕與風暴群島如此漠不關心?
人們難免對滿腹怨言。
方鸻看著這一幕,倒是松了一口氣,他們在這島上不止有風暴和娜迦作為敵人,還有尾隨而至的敏米爾一行人,那些普羅米修斯的人——通過愛麗莎在社區查詢,他們總算弄明白了背后的對手是誰。
根據奧黛莎女神的提示,對方可能已經在島上行動了,留給他們的時間可能所剩無幾。
何況和這些人一同戰斗,也的確令方鸻心生欽佩。
他經歷與娜迦的戰斗,與這些冷血的女獵手作戰,連羅昊應付起來都有些吃力,更別說這些平均等級與伊恩一行人相差不大的選召者。
但選召者們固然珍惜星輝,但卻也了無牽掛,他們在戰斗中表現出的那種悍不畏死的風格,甚至一時震懾住了那些娜迦們。事實上要不是這些選召者協同作戰,七海旅團要面對一整個氏族的進攻,還真要費一番功夫。
甚至付出更大的代價。
留在七海旅人號上的島民土著并不多,畢竟這是最后一趟,那些有條件有能力的人要么自己已經徒步返回了山谷,或者逃到更近的避難所中,被七海旅人號在之前幾次運輸中便送了回來。
剩下的無一不是那些幾乎沒有逃生能力的老弱病殘,要么就是婦孺兒童,而這些人的數量也不多,大都是靠近那個最遠的聚居點,就近前往避難的人群。
這些人中還有一部分不及逃走的,被娜迦殺死或擄走,而對此方鸻也只能表示無奈,畢竟那些都發生在他們登島之前,他也沒辦法帶著七海旅人號去將人搶回來。
幸運的是,被救回來的人中還有達妮埃爾的父母與她的姐姐。
那個瞎了一只眼睛的少女有些驚喜地與自己的尚還有些惶恐的家人聚在一起,她又回過頭來,看到人群之中的方鸻。
達妮埃爾拉了自己的姐姐一下,帶著那個少女走了過來。
她趁方鸻不注意,便要向他獻吻。
方鸻一怔,還沒反應過來——但身邊的希爾薇德已經拔出手銃,笑吟吟地攔住這只不知從什么地方而來的小野貓。….
“兩位請止步。”
島民少女落落大方地看著她:“我是來感謝船長大人的,我對他沒有威脅。”
“不,”希爾薇德笑吟吟道:“我只是擔心你對我有威脅。”
島民少女天真無暇地眨眨眼睛,有些意外。
倒是她姐姐反應了過來,臉一紅道:“謝謝你,艾黎爾先生,帶回了我和父母。達妮埃爾和我是來感謝你們的,女神大人說過,烏云終有一天會散去,和煦的風會帶來好運,愿你們永遠好運,如同在沙灘上拾起貝殼,貝殼中有閃爍的珍珠——
她拿出一件東西,交到方鸻手上。
方鸻低頭看著手中那閃爍著淡藍光澤的水晶,問道:“這是你們的禮物?”
達妮埃爾點了點頭。
方鸻本來以為那和之前一樣,是少女從空海中拾來的不知名的閃亮小石子,處于禮節,他打算將那東西收起來。反正船上的收藏柜中還有的是地方,那里記錄著他們一路以來的所見所聞。
但他收起那水晶之前的無意一瞥,卻猛地令方鸻大吃一驚。那淡藍色的晶體之中樹狀延伸的花紋,充滿了規律,絕不是什么天然的產物,而是人造物——
普通人看到那花紋,可能只因為那是天然形成的晶痕,或者水晶之中的裂紋。
但他自己就對魔導水晶深有研究,當然清楚‘水晶’在凡人煉金術中所占據的舉足輕重的地位,可以說從凡人的魔導技藝誕生的那一刻起,魔導水晶便貫穿始終。
凡人對水晶雕琢,用以承載魔力,甚至作為魔導爐的核心,照明設備,傳訊裝置,用以與構裝體進行聯覺,作為共鳴的核心,同時也用它來傳遞信息。
本質而言,一切對于水晶的利用都是一種信息承載。將法陣通過某種方式蝕刻在水晶內部,借由水晶本身對于以太和魔力的特殊共鳴,讓它達到產生出某種特殊的魔法效果。
以便凡人可以利用。
但那種錄入信息的方式,都與眼前這枚水晶皆有別樣的不同。方鸻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古代煉金術的產物,但他又立刻否認,努美林精靈其實很少利用水晶。
它們本身的元素適性,能讓他們自身利用魔法而不借助于外物,他們創造的煉金術,只需要利用那些古代的符文,就能憑空造物。他自己就鉆研創生術,自然清楚古代煉金術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而這枚水晶自然也不是蒼翠或者影人們的產物,影人們的魔導技藝他也見過,那種抽取星輝之后只剩下漆黑一片的水晶,與面前手中這一枚自然格格不入。
并且,他完全沒從這枚水晶中感受到任何別樣的黑暗氣息。
方鸻心中一動,立刻將那枚水晶握在魔導手套中,一重法陣從他掌心之中浮現,并與水晶重合在一起。一旁的百靈鳥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少有地露出驚訝的表情——那是多重并行,但沒聽說過哪個煉金術士可以不借助于行星爐這么憑空編織出眾星法陣的,一個念頭忽然從她心中閃現。
而方鸻根本沒有在意這一切,他的心思已經完全與那水晶相連,沉入那個眾星閃耀的世界之中,猶如渺小的塵埃浮于浩瀚星空之下,仰頭看著那瑰麗壯美的一幕。
這是……
映入眼中的星光,正折射出方鸻眸子里極度的震撼,他正微微張開嘴巴,幾乎是囈語地發出了那個聲音:
“這怎么可能……?”
是的,眾星之間彼此連接的光路,正是由Shana和R所交給他的那個題目的最終答案。
完整的鑰匙之章。
群星若有語言,則映照出那縈繞的低語,于他耳邊,并告訴他那關于余量技巧的秘密。
光路之間彼此相連,正譜寫出通向最終的道路,仿佛推開每一扇門扉,在那之后真理述說分明。
方鸻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個島民土著的少女手上的水晶中,看到完整的‘鑰匙之章’。
當然,那還不是全部的答案,更像是某一個部分——但即便是那個部分,他一樣做不到。
他的余量技巧在經歷過對閉循環裝置的改造,與對眾星裝置的研究之后,有過一次長足的進步,但最多不過在十二次還是十三次指令之后就會失敗。
那還得是在鑰匙之章中,他要先模擬出閉循環裝置,模擬出一部分眾星裝置的能力,然后推動自己的構裝體在那個虛擬的空間之中闖關,但也只能達成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而再往后,則不是簡單的堆量就可以達到的地步,計算力已經嚴重地超出了閾值,何況就算以他的計算力水平也一樣達不到的話,又何況其他人?
他實在想不出這世界上會有人可以解開鑰匙之章,問過Shana和R那邊也是石沉大海,并無回音。
不過Shana曾告訴他這是第二世界最尖端的領域,即便是在五年之前,但現在應當也不會推進到什么地方去。因為余量技巧一旦突破,就意味著煉金術會迎來一次重大的革新。
帝國不過是在這個基礎上稍進一步,用不完整的對眾星裝置的研究就走到這一步,完整的‘鑰匙之章’會帶來什么樣的改變,方鸻簡直無法想象。
總而言之,不會是現在這個風平浪靜的樣子。
而他現在所看到的鑰匙之章,更像是一道已經被完成的題目,那些彼此連接的熠熠生輝的光路,便是答案的明證。
只是這道題目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碎片,并且答題者似乎并未告訴后來之人是如何作答的,他只能看到那個答案的‘樣貌’,卻缺乏一睹其完全的形態以及過程。
但這枚碎片至少已經說明了一件事。
方鸻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少女,“達妮埃爾,還有這位小姐,能否告訴我這枚水晶是從何而來的?”….
他閉眼的時間不過一剎那,再睜開時灼灼的目光嚇了那個年長一些的少女一跳,但對方還是很快平靜下來,想了一下問道:“這枚水晶,對你來說有價值么?艾黎爾先生?”
“叫我艾德吧,”方鸻道,“你們應當知道我是煉金術士,我看你們對這個職業并不陌生,這枚水晶中藏著一些信息,而我們可以說正是為此來到這座島上的。”
“這類水晶在島上其實并不少,”達妮埃爾道:“姐姐的這一枚應該是從那東西上得來的,可是……”
“那東西?”方鸻問道。
“一座遺跡,”達妮埃爾點點頭,“艾黎爾們是這么稱呼的,那個地方在水晶谷中,可那里已經被娜迦攻陷了。”
方鸻忽然想起什么,“那就是我們最后一處目的地?”
年長一些的少女點點頭。“原本是的,艾德船長,原本你們并不清楚那里的情況,但其他人已經帶回了消息,那里的人都死光了,娜迦們洗劫了那里。現在那兒已經沒有去的價值了。”
“不,”方鸻搖了搖頭。
他心中正怦怦直跳,Shana將鑰匙之章交給他已經過去了快大半年了,這期間他幾乎沒什么進展,在此之前他在做對方的那些題目時還從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情。
而無論是眾星裝置還是余量技巧,這兩者之間只要有一邊獲得突破,戰斗工匠就可以從那繁重的操作之中解脫出來,一類擁有自身意志的,可以執行戰斗工匠命令的構裝體。
那意味著什么。
不言而喻。
人們都知道制約著戰斗工匠,甚至制約著凡人煉金術的最大因素其實是計算力,而一旦這一制約獲得突破,凡人的煉金術就會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更不用說,他忽然意識到眾星裝置和鑰匙之章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聯系,這枚水晶必不可能是突兀地出現在這里,它背后一定與阿德妮的父親,與那位大煉金術士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們來到這座島上不就是為了尋找這個秘密,因此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無視這個線索。
方鸻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回頭對希爾薇德道:“不用等明天一早了,我們立刻出發,連夜前往那個地方。娜迦們才剛剛被擊退,一時半會不太可能組織起下一波進攻,這正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女神大人那邊?”希爾薇德問道。
“等回來再說吧,”方鸻道,“她不是還留給我們時間了么?”他話音未落,心下忽然微微一動。
一絲驚喜之色浮上眉梢,方鸻忽然察覺到,自己意識世界之中某個‘繭’動彈了一下。
小丫頭竟然蘇醒了,在精神世界中與他產生了聯系。
……(本章完)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