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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幕 流向未來的河(下)

  命運如同流水,總是奔流向前,絕無回頭的可能性。但有些人的命運卻狂奔向昨日,他們的人生被定格在一刻,不再變化,其一生的意義,不過是回到那過去的某一個時間。

  命運的女神伊蓮總是庇護那些勇敢奔向未來的人,那些駐足不前的命運,正如同黃金樹上垂下的落葉,只在命運的湖面上映出淺淺的倒影,旋即沉入冰冷的漩渦之中。

  墜入湖底。

  謝絲塔顯得有些沉靜,她看不到那個任務,正如同希爾薇德,原住民并非不得星門的庇護,但他們的確比選召之人少一些眷顧,只有踏上那條超越極限之路——眾星的意志才會降臨。

  但仍她可以感覺到外面洶涌的風暴之潮正在侵蝕這片寧靜的星空,現實的狂瀾會投影在以太的海面上,那個他們所說的‘任務’正一點點走向盡頭。

  孤海的燈塔正在熄滅,或者一切走向平息。

  奧黛絲像是感受到什么,停了下來,看向謝絲塔,輕輕開了口:“你仍叫謝絲塔對嗎?羅德里戈將你委托給那位爵士先生,他又為你取回了真正屬于你的名字,你在那里收獲了同伴,新的家人——”

  女仆小姐抬起頭來,淺紫羅蘭色的目光看著她,顯得平靜,但又迷茫。是這樣么,家人與同伴,然而關于童年時代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只停留在一段敘述之中,并無實感。

反而植入體內的那顆‘心’雖仍在搏動,但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是一個異類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與他人的不同,沒有哪位少女會輕易撞破一面墻,將一場打掃變成戰場,其他女仆們看她敬畏的目光,背后的竊竊私語,她都有所耳聞。

  希爾薇德雖然嚴厲禁止其他人談論自己,但這種禁止本身就是一種憐憫,她雖然默默記在心中,但卻變得更加孤立,久而久之,她就成為了人們口中那位沉默的怪人。

  后來她們去了更多的地方,那位有教養的夫人收留了兩人,那里不再有人認得她,但心中的成見早已根深蒂固,甚至連她自己也深陷之中——大小姐或許將她當做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伴。

  但她卻更多將自己看做一件工具。

  謝絲塔低頭看著臂鎧上綻放的玫瑰花瓣——薔薇工坊在上面留下了獨特的印記,那是希爾薇德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野薔薇之心,安德為她量身打造,在上面烙下西碧卡家族的烙印。

  希爾薇德希望她將之視為兩人友誼的見證,但她卻覺得那是一對鐐銬,同齡的女仆們只會使用輕柔的羽毛撣,在溫暖的陽光下嬌笑打鬧,那是莊園內之中的氛圍。

  只有她格格不入。

  “你應當為此驕傲才是,謝絲塔,”希爾薇德微微瞇著眼睛,笑著說:“擁有力量的人才能主導自身的命運,那或許是一種恩眷,而非伊蓮女神對你的考驗。”…。。

  “有一天,說不定需要你站出來保護我,還有其他人。”

  女仆小姐沉默著點了點頭。

  她看到大小姐那雙變得有些憂郁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又變成了奧黛絲,那位女神大人正看著她:“你因為自身的來歷,力量而感到迷茫?因為你身體之中的那顆‘心’而感到自己與他人相異?”

  她搖了搖頭:“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考慮,被植入你體內的那顆‘心’被稱之為‘銀’,因為銀是煉金術士們認為純凈的金屬,它可以祛除邪魔,驗明污穢,‘銀之心’是高貴與純潔,我們當初救下你,并希望你擁有一個同樣的靈魂。”

  “它也確實回應了我們的期許——你的同伴們都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我和羅德里戈,還有阿德妮的父親曾見過太多的黑暗,我們甚至認為未來有一天帝國會一手遮天,這個世界不再存有希望。”

  “我們真正見過那深淵之下的世界,明白一個黯淡無光的未來會是如何的,但幸運的是,是你們改變了我的看法,”奧黛絲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來,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正是你們使我相信,我們之后仍有后繼者,即便是灰白的旗幟在海水之中泡得腐朽,但也仍有一批一批的年輕人出現,艾塔黎亞不會淪亡,世界——也仍有希望。”

  她伸出手來,點在謝絲塔心口:“但回應我們的并不是銀之心,而是你呀,謝絲塔,命運并未賦予你一副鐵石心腸,反而給了你最柔軟的情感,你與那些善良的人們從無二致——”

  作惡的,是凡人。

  而救人的,同樣也是凡人,光明與黑暗仿佛在某一刻密不可分,而在相同的群體上展現出不同的面貌。

  “可人心本就如此復雜呀,善惡交織,那并不能說明什么,‘銀之心’從來不是你,而是你塑造了它。”

  奧黛絲輕聲漫語,一字一頓:“是那純潔的心靈塑造了它。”

  謝絲塔默然不語。

  對方體內的那顆‘心’被稱之為‘崇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的命運別無二致,但這位女神大人似乎從未像她一樣陷入過迷茫之中,懷疑過自己的出身與行事。

  雖然她守護的那些人,與她并無關系。

  “但你也有想要守護的人,不是么,”奧黛絲用一句話擊中了她的內心,“重要的從來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你想要去干什么,你確定自身的想法無疑,并放手一搏——”

  “那就是你全部的人生,你自身的選擇,你的命運,凡人的一生——謝絲塔。”

  她輕聲道:“他們本有機會將舊有的時光揭開新的一頁,并書寫下嶄新的未來,而那也是屬于你們的權力。正是因為見證了這一切,我才有勇氣去終結過去,去執行這個計劃。”

  女仆小姐再一次看到了那狂亂的大海,孤海的燈塔。…。。

  火光正在變得暗淡。

  “但那于你呢,奧黛絲女士?”她終于開口,輕聲詢問:“或許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奔向未來的河流,而我們選擇了自己的人生,但你的命運卻駐足于此,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你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看著自己向著既定的命運而去,你從未改變過什么,只是將未來的選擇權交到我們手上——那你呢,你是否也選擇了自己的命運?”

  “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意志的選擇。”

  好長時間的沉默,謝絲塔道:“但或許另有辦法。”

  奧黛絲忍不住笑了,“畢竟還是一個小姑娘,我本以為不會從你身上看到孩子氣的任性,謝絲塔,但沒有辦法了,這是唯一的選擇。我們已經在帝國和娜爾蘇妠之間選擇了第三條路,命運已經恩惠于此——但現實畢竟并非夢幻。”

  “它總會有一些遺憾——”

  “所以,”女仆小姐抬起頭來,用紫羅蘭色的眸子看著對方:“那并不是你的選擇,對么,而是一個遺憾。”

  奧黛絲怔住了。

  她看到女仆小姐手中出現了湛青的火焰,一副王冠的輪廓在她指尖浮現,那閃爍著青輝的水晶,正猶如世界的初生,白樹枝干,抽枝生芽。

  一輪巨錘落下,鐵砧上火星四散,形成漫天的星辰,并渲染晨光。

  那是努美林的圣樹,王冠被鍛造之初的情景。

  “海林王冠……”奧黛絲愕然道:“艾德不是帶走了它么,怎么會在你這里?”

  “因為這是海林王冠的另一半,”謝絲塔輕輕眨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在回憶:“是由彌雅小姐親自交給我的,團長告訴我,他并不認同你的選擇,奧黛絲女士。”

  這是她第一次將那個人稱之為團長。

  因為還存在著另一條道路——

  命運的長河也并非一成不變。

  它會流向人們所希望的方向,因為伊蓮女神總會庇佑那些勇敢的人,他們奔向未來,創造明天。

  “她來了。”方鸻看向身后的一個方向,雖然那里只有淡淡的星光閃爍,如同流淌著一條璀璨的星河,但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一陣無形的戰栗已經越過了他們每一個人。

  那里的空間裂開了一條縫隙,縫隙之后是空無一物的虛無,只有一只恐怖的眼睛出現在其中,它巡視著縫隙之外的一切,最后那只眼睛停了下來,目光定格在了方鸻身上。

  “找到你了。”

  方鸻、彌雅與希爾薇德互視一眼,仿佛早已等待這一刻多時。

  娜爾蘇妠冷笑一聲。縫隙之中的眼睛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只手,纖細而白皙,上面布滿了色彩艷麗的鱗片,長長的爪子,左右將那條裂縫撕扯開來。

  然后娜迦之神從其后露出高大的身形,她低下頭,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游動著蛇尾,出現在眾人面前。…。。

  而方鸻三人之間已毋須再作更多交流,三人極有默契地轉身就逃——他們四散分開,各自向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以太之海中,物質本沒有意義,成軀體的肌肉、骨骼與血肉只是一層信息的投影,而信息就是這片光海之中的全部,因此軀體與肌肉本身并無法發揮任何作用。

  在這里沿用另一套法則,逃亡的速度并不取決于矯健的四肢,而是思維的靈敏。

  那對于工匠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規則,計算力決定了他們能在這個世界走得多快、多遠,他們在行星引擎之中磨煉出來的技巧,偏偏在這個世界更能發揮作用。

  在星空之間穿梭,沿著星光連接向更遙遠的世界,精神的強度則決定人們在這個世界存續的時間。

  意志是強韌,思維是敏捷。

  而艦務官小姐本就有工匠的底子,何況元素祝福還賦予了她超強的感知能力,因此三人之間,反倒是海魔女彌雅落在了最后面——或者不如說,是她故意落在最后。

  娜爾蘇妠并不在意這些凡人的心思,她的力量與領域同時追上了三人——那三道強烈的蒼之輝的氣息,無論是海林王冠還是崇高之心,這個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第三類相同的事物了。

  蔓延的狂濤與風暴最先追上的是海之魔女。

  說來兩人同樣是大海的主人,只不過一個代表了魔力的狂暴,另一個則象征著以太之海無限的可能性,彌雅不看向身后,直接拔出星匕首向后一斬。

  一道延伸的波紋像是分開水面,甚至將整個空間一分為二,向著娜爾蘇妠而去,但空間的亂流對于一位神祇來說宛若一層水波,微不可覺,她伸指一點,水紋立刻支離破碎。

  她的手甚至穿過那片波紋,伸向彌雅。

  隨之而來的是空間的束縛——禁錮之力已隨她張開的指尖從四面八方壓來,形成一個無形的牢籠——到了龍騎士這一位階,法則的領域的展開,猶如推開了一扇通向世界本質的大門。

  不僅僅是他們本身所掌握的龍騎士域,一些更深層次的真理,例如空間與時間的法則也隨之向人們展露真容,即便不是那些至高域的龍騎士,也往往能從中掌握一些力量。

  最廣為人知的就是短距傳送。

  而對于以太的魔女來說,傳送更是家常便飯——彌雅甚至可以借助星匕首在兩個世界之間穿梭,即便是昔日的風暴之魔女也辦不到同樣的事情,海之魔女也因此而得名。

  但那也僅僅是相對于凡人而言。

  神明對于這個世界有著更加本質的理解,尤其是對于一位黑暗的至圣,一位古老的神祇來說,在她出手之前,就已經意識到了彌雅的一切能力,并先一步錨定了對方身邊的一切空間通道。

  可即便如此,娜爾蘇妠還是眼睜睜看著彌雅在自己面前化作虛無,令她抓了一個空,狼一樣的少女化作一道流光,出現在了更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她。…。。

  娜爾蘇妠一愣,但神明畢竟是神明,她幾乎是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么,這只小蟲子當然不是解開了她的空間禁錮,而是一切的法則的底層都是星輝——

  對方直接將法則還原成了以太最本質的樣子,就像是原子只有在一定結構下才能形成宏觀世界的物質一樣,一旦結構打散,泥沙便無法形成牢籠。

  她一下瞇起眼睛,好厲害的能力,在凡人當中也算是佼佼者,難怪對方會將戰場引向此地,在以太之海中這個能力就是幾近于無敵的——因為在這里一切的力量顯現都要依托于以太。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之中,對方顯然沒那個能力直接將元素或者物質瓦解成星輝最本來的面目。

  但那僅僅是幾近于無敵而已。

  “這就是你們的打算?”娜爾蘇妠冷笑了起來,“將我誘到這個地方,然后用以太之海的力量對付我,以太之海的魔女,受其所祝福的人,這就是你們的依仗?”

  她搖了搖頭:“但你使用這樣的能力并不是沒有限制的,那個限制就是你們凡人羸弱的身子,但你可以阻擋我幾次呢?你要明白,你面前的我力量可是無窮無盡的,而這就是神明——”

  彌雅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娜爾蘇妠卻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細微的表情:“讓我再猜一猜,所以你的意圖其實僅僅是只拖延我,為什么,是為了讓我的力量無法集中,我猜得對么,小姑娘。”

  彌雅一怔。

  “看來我猜對了,”娜爾蘇妠哈哈大笑了起來,“但你們以為,將我的力量分散,你們就可以對付我了么?所以說凡人的眼界,永遠只能適用于凡人。”

  她舉起一只手來。

  而另一邊,希爾薇德同樣看著這位娜迦之神將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冰冷,指甲鋒利而令她產生了一絲刺痛感。

  娜爾蘇妠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自己親許的‘女兒’,不由露出滿意的神色來,“不要動,我的女兒,我不會加害那些受我所祝福的人,那個印記是監視,但也是保護。”

  “但如果你違逆我,我可是不會再手下留情。”

  希爾薇德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事。

  “很好,”娜爾蘇妠開口道,仿佛并不在意對方那點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但沒有關系,我會讓你們看看神明的力量。羅曼竟寄希望于你們可以戰勝我,真是無稽之談。”

  “羅曼女士?”

  “不該問的不要問。”

  希爾薇德嘆了一口氣,只得抬起頭來,看向那個遙遠的方向。

  三人當中,方鸻逃得最遠——或許是因為這片星空對于他來說太過熟悉,他不止一次在夢中見到那相似的景象,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重復。…。。

  雖然沒有結果,但至少已足夠熟悉其過程。

  那片星空——其實也就是杰爾德姆的杰作,三位天才的真正遺產之一,阿德妮其父在此道路上漫漫前行,他既然繼承了那樣一條技術路線,其最終的作品自然也由此而生。

  那星光與星光之間相連的道路,本質上通向同樣一個終點,它們所構成的圖景——其實無非也就是那個方鸻最熟悉不過的名字——眾星裝置。

  那片星空,他曾無數次見過,不僅僅是在杰爾德姆、阿德妮父親留下的作品之中,甚至在更早的時間線之中,當Shana將那段訓練程序交到他手上時。

  他的一次次嘗試,無外乎都是為了推開那扇大門,因此一切太過熟悉了,星與星之間的連線,計算的方式,陷阱,與解題的思路,他幾乎毋須思考,就能躍遷向前,前往更高的地方。

  在進入翡翠之星內部的世界前,他其實就已經對此有所預料。

  而娜爾蘇妠在后面越追越是惱怒。

  她自然明白這個世界的法則——工匠是利用煉金術陣將物質界的一隅投影到以太之海中,再用星輝最本質的法則來塑造物質,那就是他們在行星引擎之中所見到的星空的真相。

  在這個世界中,思維愈快,速度就愈快,計算力是這里的一切,但那小子也未免太過離譜了,凡人的計算力再怎么強大,也不至于比得過一位神祇的靈知吧?

  縱使羅曼和歐力暗自給她使了絆子,但她還不至于連一個凡人也降服不了。

  可偏偏對方的速度是如此的快,雖然不說與她拉遠了距離,但兩者之間距離的縮短還是極為緩慢,她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縮短了與方鸻之間有限得距離。

  隨即她看到了一道門扉——星光與星光之間的連線產生了斷點。

  而方鸻則在那斷點之前停了下來,轉過身,遠遠地看向他。

  “咦,這家伙也過不去了?”娜爾蘇妠來不及思考那門扉的意義是什么,神祇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她大致了解蒼翠的碎片之中所蘊含的世界,但這里面本身也被那個叫杰德·漢姆的人類改造過了。

  她見方鸻停下,正準備譏諷兩句,卻沒想到方鸻竟然先一步開口了:“娜爾蘇妠女士,你聽說過鑰匙之章嗎?”

  “鑰匙之章?”

  “我們所經過的區域,其實很多先行者都已經到了,我們不過是沿著他們留下的路徑向前而已,一直到抵達第一扇門扉,”方鸻回頭看向那個斷點,“他們打開了那扇門,并留下了一把鑰匙。”

  “那就是第一章的鑰匙,”方鸻微微一笑:“鑰匙之章。”

  他說了一段在娜爾蘇妠聽來云里霧里的話,她在深淵海眼之中沉睡太久,對于凡人的世界早已陌生,更不會知道第二世界發生的那些技術的變革——她的女兒們,被她禁錮于這片風暴的大洋之中。…。。

  自然同樣無法為她帶回那些信息。

  但方鸻的話卻驀地讓她產生了一股子危機感,畢竟無論是‘門’還是‘鑰匙’,其暗喻都太過明顯,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扇門扉,忽然之間意識到方鸻要干什么,憤怒地尖叫一聲試圖阻止對方靠近。

  但方鸻已經化作一道光矢,向那門扉之中飛去,沒有絲毫的停留——前進的并非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思維,他計算好的一切路徑,而那些答案早已明了。

  方鸻那一刻無比慶幸老師R和Shana給予自己的一切,如果不是‘鑰匙之章’,不是眾星裝置,自己絕無可能在這里逃過娜爾蘇妠的追擊,那拖延的一點點時間。

  說不定正是最后一切致勝的關鍵。

  他向后看去,娜爾蘇妠終于陷入了狂怒之中,她已經完全不在保留,以幾乎同樣的速度咬了上來——但兩者之間仍有距離,那也就夠了。方鸻回頭對心中傳去一道意識:

  “塔塔小姐,最后的部分靠你了,我來拖住她。”

  “嗯。”

  龍魂小姐輕輕地點了點頭,并補充了一句:“你也要小心,騎士先生。”

  “放心,”方鸻開口道:“還有妮妮呢,再說還有海林王冠。”

  塔塔頷首。

  而更遙遠的空間之中,彌雅正靜靜地看著那道天際的流星。她回過頭去,又看向面前的娜爾蘇妠的分身,靜靜開口道:“你敢賭么,崇高之心并不在我身上。”

  少女將匕首握在手心中,遙遙指向對方:“我們中有一個人正帶著它前往這片星空的最中心處,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娜爾蘇妠。”

  狼一樣的少女罕見地多話:“你可以選擇相信自己,或許崇高之心不在這里,你可以收回一分力量,你就能追上他了。”

  “你以為我會上當么?”娜爾蘇妠冷笑:“還是說,你當真以為我追不上他?”

  “又或者說——”

  這位娜迦之神停頓了一下:“你真以為我會認為,崇高之心一定在他身上。”

  彌雅十分危險地瞇起眼睛,看向這位娜迦之神。

  但后者已經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唇邊:“噓——”

  她輕蔑地向面前的少女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永遠不明白另一個維度的存在,是怎樣看待這個世界的——但幸運的是。”

  那浩瀚的星海之上,娜爾蘇妠正面對著自己的‘女兒’說道:“你們仍有機會見證。”

  她又輕聲開口道:“那么,我的女兒,向我展示你的忠心吧,告訴我,崇高之心并不在你手上。”

  在那兒,希爾薇德搖了搖頭:“娜爾蘇妠女士,其實你早就應該清楚,它并不在我身上,不是么?”她攤開手,一枚海林水晶的碎片出現在她掌心之中,熠熠生輝。

  娜迦之神滿意地點了點頭:“明智之選,不愧是我的女兒。”…。。

  但她回過頭,同樣看向那天際的流星,卻絲毫沒有要動彈的意思——她仿佛胸有成竹,并不需要收回這道分身的力量。

  希爾薇德在一側輕輕一笑,她當然明白這位娜迦之母的多疑,神話故事之中有的是關于這位風暴的女主人的描述,她主動拿出海林水晶,并不一定能博得對方的信任。

  但只要對方相信自己相信的便好,她越是多疑,對于他們來說就越是有利。

  艦務官小姐從未擔心過。

  因為只要一開始就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剩下的,只要相信便好。

  她垂下濃密的睫毛,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湛藍如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

  彌雅的氣息消失了。

  海林水晶的最后一支也黯淡了下去,方鸻一下明白發生了什么,身后的娜爾蘇妠氣息又強大了不少,他明白自己再逃下去已無意義,神明的力量還是難以想象。

  雖然其實已經比原本預計中好太多了——

  在他原本的計劃之中,娜爾蘇妠作為黑暗眾圣中最強大的幾位之一,實力應當會更恐怖不少,他甚至已經作好準備,在鑰匙之章前就被對方追上,但實際的情況卻并非如此。

  只是彌雅一死,希爾薇德說不定也留在了對方的手上,兩支水晶皆已就位。

  再往前,就是連他都陌生的區域——是眾星裝置之中他從未到過的領域,無數第二世界的天才工匠在此領域折戟,Shana他們似乎也沒好多少。

  他就算對自己再自信,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創造奇跡。

  事實上能走到這么遠的地方,已經是仗著自己對于眾星裝置足夠熟悉了——這個世界本質是阿德妮父親留下的作品,他借鑒了杰德漢姆的技術路線,而自己又正好研究過艾什爵士那里對方留下的早期作品。

  因此才能有如此的幸運。

  但運氣過后,就得靠實力說話了。

  娜爾蘇妠已經靠道了足夠近的地方,立刻施展法術,向方鸻射出一支漆黑的利箭——那并不是超環魔法,方鸻從氣息上可以感受出這一點,雖然不太明白對方為什么要對自己手下容情,但他可不敢大意。

  那畢竟是一位神祇施展的法術,就算是在十四環以下,但以他的等級來說,應付起來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他沒太認出那法術的來歷,但依舊還是舉起魔導手套。

  一片光影在他身后顯現,杰德·漢姆所構造的龍騎士的虛影憑空將他所籠罩,然后回身一拳,拳頭正擊在那漆黑的箭矢之上。

  按理來說龍騎士的投影不可能如此之快,但這里畢竟是信息的世界,而那個東西本質上也并不是真正的至高者、龍騎士,而是方鸻用計算力構想出來的存在。

  只是由于真實的結構,原理都一致,所以力量也相近——何況龍騎士的力量本源其實是來自于龍魂,只見妮妮從方鸻的精神世界之中一躍而出,一拳砸向娜爾蘇妠,拳頭與那漆黑箭矢相交之處,一輪光環立刻炸裂開來。…。。

  爆風吹得方鸻向后退去。

  但小丫頭完全不受影響,在這片星輝的海洋之中她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海量的以太真涌入她體內,令她長發灼燃,興奮得引頸長嗥一聲。

  一雙火焰的翅膀從她光潔的背后伸出,然后撲動著形成龍翼,扇起漫天火星,張開雙翼向著下方的娜爾蘇妠撲了過去。

  娜爾蘇妠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么一著,忍不住大吃一驚:“阿萊莎!?”

  她叫出的明明是龍后的名字。

  但方鸻轉念一想就明白,阿萊莎是龍王利夫加德的女兒,而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可以說就是來自于后者,說是龍王的血脈也未為不可,就連阿萊莎自己都說過這件事。

  那么娜爾蘇妠認錯對方倒也無可厚非。

  兩者在半空中一交手,那位娜迦之神立刻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你不是龍后,你是誰?”

  而小丫頭已經嗷嗷叫著痛縮回了方鸻的意識世界之中,她興奮起來與一位神祇面對面交手,縱使是在以太的世界之中但還是吃了一個大虧,哭兮兮地跑了回來。

  方鸻哭笑不得地安撫了小丫頭一下,然后才看向那位娜迦之神。

  娜爾蘇妠措不及防也吃了一個悶虧,一時驚疑不定有些不敢再出手,只看向方鸻問道:“你為什么還會有利夫加德的力量,還有蒼之輝,你究竟是誰,誰的選民?”

  “我就是我自己,”方鸻不動聲色地答道:“娜爾蘇妠,都追到這個地方來了,你還不明白自己已經大錯特錯了么。”

  娜爾蘇妠冷笑起來:“你的意思是翡翠之星不在你身上?”

  方鸻點了點頭。

  但娜爾蘇妠并不太在意的樣子,只開口道:“不如我們談談吧,你其實應當明白,我們之間還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方鸻以為對方說的是妮妮的事,搖了搖頭:“你搞錯了一件事,我和利夫加德,和黑暗巨龍沒有任何關系。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點可言,何況我的同伴還死在你手上。”

  “那只是損失了一些星輝而已,”娜爾蘇妠伸出長長的舌頭一舔嘴唇道:“我可以給他們更好的補償,我也不在意你和利夫加德的之間是何關系,畢竟我和那些大蜥蜴之間也沒什么好談的。”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她用一種蠱惑人心的語氣道:“你的對手除了我,還有帝國,你將節點銷毀,娜迦一族不過再蟄伏三十年而已,你應當清楚對于一位近乎于永生的神祇來說,三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但對于帝國而言,這卻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機會,你毀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計劃,你猜帝國人會不會和你不死不休。”她笑了笑,“當然,你可以不怕他,但這里的人呢?”

  方鸻一下沉默了下去。

  “看來你也想到了,”娜爾蘇妠笑得愈加得意:“你們的計劃有一個致命的缺陷,我們退去之后,誰來保護這座島上的人?那時候奧黛絲死了,結界也不復存在,帝國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說不定會拿這里的一切來要挾你們。”…。。

  “到那時候,”她輕笑道:“你們怎么辦?就算你們不受要挾,可帝國人是一定會拿這座島上的島民們泄憤的,這些人可不是帝國人,帝國沒有絲毫心理負擔,你見過他們如何對待那些山民么?他們干得出來那樣的事情。”

  “世人皆認為娜迦一族嗜血殘忍,但帝國人可一樣不遑多讓,他們日復一日地發動戰爭,難道是為給他們征服的地區帶去光明?小家伙,他們早就不是千年之前那批銀盔圣衛了。”

  “所以呢?”方鸻這才反問道:“如果你得到那個節點,又能有什么改變?”

  娜爾蘇妠以為他屈服,忍不住瞇起眼睛:“凡人對于神明來說就像是塵埃,無足輕重,但正因為無足輕重,所以我并不是一定要殺死誰,或者饒恕誰——”

  “北境被淹沒,并不是因為我在乎什么,而是因為他們剛好擋在了風暴前進的方向上而已;不過我可以不在意,自然也可以為你們破例一回,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過這座島上的島民,包括那對可愛的姐妹。”

  方鸻一怔,隨即啞然失笑:“娜爾蘇妠女士,你以為你贏定了?”

  娜爾蘇妠看著他,目光冷了下去:“否則你還想要什么,難不成你們真想要拯救整個北境?不可思議,那些人與你又有什么關系,他們和你非親非故,甚至可能都不認識你們,更不用說你們還是帝國的通緝犯!”

  “通緝我們的是帝國,而不是他們,”方鸻看著任務界面上那座孤海的燈塔,輕聲答道:“我們承諾奧黛絲女士一切,并不是為了求得什么心安,也不是什么自我感動。”

  但是道理就是如此——

  他開口道:“對的就是對,錯——就是錯,我不會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到天平的兩端,那是帝國人才會犯的錯誤。”

  娜爾蘇妠緊緊地盯著對方。

  “真是荒謬!”她有些憤怒起來:“所以你們和我糾纏至此,就是為了這個?為了爭一個是非對錯,真是幼稚得可笑!”

  方鸻搖了搖頭,并不全是——他翻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那里閃耀的星辰——那不僅僅是海林的晨星,也亦有星門的圖案。

  他看著這位娜迦之神,一字一頓:“因為我跨過星門,是為選召而來。”

  娜爾蘇妠一時啞然。

  “可笑。”她忍不住說道:“真是可笑!”她的目光在方鸻的臉上巡視,“所以你打定主意要與我一戰,與一位神明一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海林王冠,蒼之輝,你以為奧黛絲將崇高之心帶去了這片星空的最中央,你們就一定成功了?”

  她微微停頓了一下:“你們以為,只有你們在拖延時間?”

  娜爾蘇妠忍不住放聲冷笑。

  一位神明的笑聲在這空曠的星海之間顯得殊為尖利:“可惜,我也在迷惑你們,你們用盡一切努力,想要找到那個唯一的辦法——”…。。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命運就像是一個輪回,你們殺死誰,犧牲誰,都毫無意義。你們犧牲了一位‘女神’,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只會回到原點。”

  風暴仍會從空海之上揚起,狂濤依舊會席卷北陸。

  帝國仍舊不會放棄他們那個可憐又可悲的計劃,那些所希望被拯救的人仍然會死,所有的努力都將化作泡影。

  “因為人生來被施以枷鎖,它束縛住所有人無法掙脫,三十年前,二十年后,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但結果并不會發生改變?一切都毫無意義,只因為天意如此,所有人皆是命運的囚徒。”

  她舉起手來,放出一張畫面來。

  那畫面之中,正是奧黛絲與謝絲塔兩人。

  方鸻微微一怔,他沒想到對方連這一層都想到了,這么說來對方果然在第一時間也向謝絲塔與奧黛絲放出了分身,說不定現在已經找到了對方的位置。

  但——

  或許那正是他想要的一切。

  方鸻雙手微微向上舉起,猶如虛托著一頂發光的王冠,將手舉向頭頂上,并看向這位娜迦之神,開口道:“不,你錯了,娜爾蘇妠。”

  命運,是一條向前的河流。

  奔涌的流水只會眷顧那些最富勇氣之人。

  它托著黃金的樹葉,在河面之上打著旋兒,奔向那個無限可能性的未來。

  在那一剎那之間,方鸻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同樣的場景——河邊的少女,參天得巨樹,用平靜的目光,正看著他,然后輕輕向他點了點頭。

  他以手戴冠,將一頂閃著光焰的王冠戴上自己頭頂,那閃閃發光的十二支水晶猶如白樹的枝丫,又仿佛是權柄與利劍,每一支劍刃之上,都閃爍著湛青的光焰。

  他抬頭,以平淡的目光看向這位娜迦的神祇開口道:

  “我將戴冠,并向你施以審判。”

  那萬千的聲音重疊為一,最后化為一個雷鳴的回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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