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小還是殺了那劍陵殘活著的男子。
她可能是受了老仆血煞之氣的沖擊,心中駭然,雙目失去了靈氣,雙手緊握著斷腸劍,顫顫著插落,看著那劍下的身體停止了掙扎。..
夏廣從那如墓碑的神兵上一躍而下,伸手摸了摸這瘦弱姑娘的頭發,這位平日里如是話癆的少女此時身子在顫抖著。
“老黃,你嚇到人家了。”
老仆彎了彎腰,也不說話。
余小小恐懼的開始后退,她掙脫了少年的手,似乎連同這個人都變得陌生,成了惡魔。
這姑娘這時候就算再笨,也明白這劍陵的毀滅和兩人脫不開關系。
緩緩退著,一步步貼到了背后那已經坍圮的莊門前,兩尊鎮邪的石獅子也是破敗不堪,左側的頭顱被砍了,右側的直接被斜斜分成了兩半兒。
“啊!!”
余小小尖叫一聲,像是受到了極大刺激,甚至連后退也沒注意到臺階,身子失去平衡,往后摔倒,撲在地上。
她急忙爬起,身上冰冷,失魂落魄地向著遠處跑去。
老仆輕嘆一聲。
身形如鬼魅一般撲了出去。
夏廣轉過了身。
片刻后,老黃便是拖著一個少女的尸體回來了,那少女還睜著眼,似乎沒有察覺到死亡的到來。
這一劍快了。
也溫柔了。
算是老黃對小公子的一個交代吧。
如果余小小神志清醒,給了投名狀后能夠恢復理智,和兩人正常交流,那么老仆絕不會殺她。
可是...
她這樣子,只要下了山,那么就暴露無遺,老黃不得不動手。
夏廣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所以他轉過了身。
輕聲問道:“劍夠快不快?”
老仆輕聲道:“快得不能再快了。”
他想了想又道:“公子是否覺得老仆太過分了。”
夏廣道:“我轉過身的時候,這事我就和你一起承擔著了,老黃,你是對的。”
老仆輕嘆一聲,然后開始飛快的處理現場,比如弄出幾具毀了容的尸體,有的像是小公子,有的像是別人,如此一來,便是造成了,神兵天災,毀滅了所有人的假象。
他不擅長說謊,但很擅長做這種事情。
麻溜地做完了一切。
少年將斷腸劍也是插落在了神兵墓地上。
斷腸劍剛剛沒入地面三寸,便是一股灰蒙蒙的巖石色氣息攀援上來,覆蓋在了那劍的表面,猶如成了真正的墓碑。
一眼望去,整個神兵墓地,都是這般灰色的墓碑,即便試探著想要拔出一把,卻是紋絲不動,毫無可能。
泥土堅硬,像是成了無法挖掘的鋼鐵。
這里,發生了難以想象的變化。
神兵,都成了只能觀賞,無法取出,也無法摧毀的真正墓碑。
夏廣也不勉強,也不懊惱,他站到了山門外,門外深冬末尾,格外涼。
待到來年桃花,不知能開出幾斤來?
也不知,可否會開出鮮血般的嬌艷?
此間事了,兩人自不能回世家了,老黃帶著少年做了簡單的臉部調整,易容術,他也學過點,用在這里,恰到好處。
隨后去小鎮里買了兩匹馬,然后兩人便是向著背離江南道的方向遠去。
一路上,老仆開始給小公子分析,將那前因后果,來龍去脈講明白。
他本就極其關心小公子安危,所以平日里,在姑蘇沒有少搜集信息,甚至當年小公子這身份的母親,獨孤慈,是如何死的,他也知道。
夏廣靜靜聽著,哂笑一聲。
“小公子,既然您已經知道神怖無雙的故事,那么官兵之所以來,必然是有人識破了你的功法,并且告了密。
老仆以為就是這劍陵的主人安排的,這事情又有些牽扯廣泛了。
張九靈本與你無冤無仇,但是他的女兒便是皇莆家的大夫人張容,而獨孤慈便是張容從劍陵借調了死士進行的毒殺。
如今皇莆家,大公子走火入魔雙臂殘廢,二公子又和大夫人走的很近,他也被你打傷了,這家主之位似乎也只剩下你可以繼承了。”
夏廣搖搖頭:“我從沒想過做什么家主。”
老仆道:“可是別人不這么想,何況您勢單力薄,既然尋到了能治您于死地的破綻,那么他們就會用出來。
官兵有備而來,五品高手領隊,這不是一般的告密,而是直達大商那武王的告密啊。
公子,整個皇莆家都參與了。
您,已經被放棄了。
老仆雖不曾親眼所見,但便如落子博弈,既然局勢已定,那么難道還分析不出來嗎?”
夏廣輕嘆一聲,策馬奔馳向遠方。
老黃怕他想不明白,繼續道:“皇莆家家主對您應該是寵愛的,但是一個世家,和一個已經不可能翻身的小兒子,即便是家主,也沒有太多選擇。
至于皇莆香,從時間上來算,她應該沒有泄露秘密,否則哪會等到今天才來了官兵?”
夏廣停下馬,微微低頭,冬末,天穹之上,鐵灰色一片,天氣格外寒冷,像是要下雪了。
輕輕湊到雙手前,呵著氣,大團大團的白霧,從十指之間,飛騰,消散。
“公子,你怎么了?”
老黃正分析的起勁,反正按照他的思路,分析到最后,解決辦法永遠只有一個。
那就是滅了滿門,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夏廣自嘲的笑笑:“手冷。”
兩匹馬,滿地草根都未長成,兩畔的灰色枝丫光禿禿如絕望的霧氣。
天空飄起了小雪。
夏廣道:“老黃,按照你的想法,我們此去是不是隱姓埋名,那些人前往神兵墓地查探總需要些時間,即便他們察覺不對,我們也已經走遠了,藏在深山,再求發展和機會,是吧?”
老黃道:“太行山脈就挺不錯,我們可以去那里,里面盜寇雖多,但是張大當家先去了那里,老仆也能護您周全。何況那深山是官府也無法管到的地方,正是休養生息之地。”
夏廣沉吟片刻,猛然一勒韁繩:“老黃,調頭!”
老仆愣了愣,公子這是干啥呀?
“我這人不喜歡隔夜仇,既然都分析的這么清楚了,皇莆家的其他人,我可以不問,但是那張容,必須死。
我問清楚了,割了她的頭,去娘的墓碑前祭奠。
老黃,你別勸我,我聽說人若是死的不甘,就會滿懷怨氣,那怨氣會束縛著她停留在人世,而無法趕赴輪回臺。
我...擔心娘還沒走。
所以,做兒子的想要去去送送她。”
老黃本能的就想說“我們回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但他忍住了,想來想,用盡量柔和的語氣勸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夏廣笑了起來:“你娘的,你是君子,還是我是君子?走吧,回去!”
說罷,便是揚起馬鞭,在冬日大雪降臨前抽響一道驚雷。
江南久違大雪,沒有在新年前后落下,反倒是在末尾時候,飄揚的漫天滿地都是一片凄厲的白。
幸而湖面未曾凍結,剛去城中新殺了幾頭肥羊,正滿載而歸的皇莆家仆人,坐在船艙里。
斗笠的漁夫裹著大棉襖,滿是皺紋的手一下一下的撐著竹竿,推著這小舟,滑行在漫天大雪里。
滿湖雪。
然而想到今晚便是連奴仆們都可以喝湯吃羊肉,加上幾杯暖酒,這冬天就舒服了。
似乎嫌船艙里的羊肉腥味有些重,那皇莆家仆人掀開厚布簾子,探頭往外看去。
身后不遠處,居然還有一葉扁舟。
“這么巧,慕容家的也剛好派人出來啦?”那皇莆家的仆人有些詫異。
于是便是吆喝了一嗓子:“喂!是哪個小哥兒來的?買了什么好東西呀!”
沒有人回應。
那扁舟速度極快,船尾漁夫帶著斗笠,壓的臉龐無人看清,每一下力道都極大,都會讓那小舟如離弦的箭,破開大雪,破開長風,在冰冷湖面,劃出極長的軌跡。
便是小片刻,就已經超過了這采買的小舟。
皇莆家仆人,這才看到船頭也坐著個人,看樣子似乎是個少年,只是同樣帶著壓低斗笠,而瞧不真切。
仆人這才意識到來人不會是慕容家的,而且小舟的方向,竟和自己相同。
他便是詫異道:“喂,你們是什么人?”
依然無人回答。
那漁夫只是劃著船,而船頭的少年只是盤膝坐著。
大雪里,那小舟孤零零的來,又孤零零的遠去,像是不沾絲毫的人間煙火。
片刻,就只能看到尾巴了。
仆人莫名的抓了抓后腦勺:“沒聽說今天有客人來啊。”
不過轉念一想,這等大事自己也許根本沒資格知道吧?
數里之外。
皇莆家,張容癱坐在椅子上,裹在整個兒的貂皮里,喃喃著:“劍陵山莊沒了,沒了...沒了。爹也死了...怎么會這樣?”
黑暗里。
她不知所措,驀然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神色變得狠厲,“都是那個野種,都是他!!
他娘搶走了我夫君的感情。
他又搶走了我父親的性命!!
都是這個野種害的!”
張容也是今日才得到消息,畢竟她也是時刻關注著那劍陵的情況。
劍墓崩塌,萬千神兵如災禍從天而降,無人幸免。
那野種怕是也死在了里面,這還需再查查。
可是,這位皇莆家的大夫人心胸本就不寬廣,她此時面容扭曲,像是非要找個什么東西依仗著,才能再活下去,才能再接受“劍陵山莊覆滅,張九靈死亡”這樣的一個現實。
“等雪化了,就去挖了那賤人的墓穴!!一定是她,是她在姑蘇城外詛咒著我,一定是她囑咐那個野種!”
張容嚎啕大哭起來。
便在這時,二夫人掀開了簾子,她站在門口悄悄頓了幾秒,神色一換就是滿臉悲傷:“大夫人,我也聽說了這事情了,天災,您莫要過于悲傷了。”
張容看到來人,但是她心底火焰在燒,歇斯底里的尖叫了起來,“我憑什么不悲傷?我爹死了!娘家沒了!”
二夫人柔柔地嘆了口氣:“哎,也許是這風水不好吧,大夫人想想有沒有什么人礙著你?畢竟呀,這種天災的事情,真的是太少見太少見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
我聽說皇宮里有巫毒詛咒之術,那宮斗的娘娘們用的可厲害拉。
這事兒,會不會是有什么人在可以作祟呢?
哎呀哎呀...瞧我這嘴,又瞎說了,大夫人別聽我的。
不過也只有在您面前,我才會這么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口無遮攔吧。”
二夫人悄悄的落井下石,也幫這張容那毀墓的主意落實了。
到時候,家主自然攔不住她。
但是事后,她兒子被廢,她的靠山沒了,她的夫君也對她原本的同情也變成了怨恨,那么到時候,這皇莆家就是遼兒的了。
自己哄著一個大夫人,總不如自己來當大夫人的好。
二夫人露出了笑。
門外,庭院外,園林式的回廊上,淺灘上,一老一少,頭頂有著大雪,身前是逆流的白色海洋。
“公子,怎么進去?”
“當然從正門。”
少年仰起頭,斗笠下的臉龐顯露出來,有著胡渣,有著落魄,還有著一絲浪子的氣息。
近鄉情卻,站在門前,他將手中長戟抖了個槍花,沉聲道:“走吧,老黃,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