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唐吃著面,聽著鄰桌的討論,暗暗疑心:他可不相信天下間有如此神奇的學府,進讀之后,立刻便能考上秀才舉人的。
事有反常必有妖。
所謂“仙人所設”,應該說妖人所設才對。
不過這學府神秘莫測,連在哪里都不知道,陳唐自無法去一探究竟。
“城西蘇家嗎?”
陳唐想著,那兒倒可以去瞧一瞧,看能否瞧出什么端倪來。
他選擇步行入京,本就抱著一路歷練的思想,倒不是說一定要去找事,而是遇著怪事了,總得看上一看,算是積攢經驗。免得以后,碰到什么邪祟妖魔,便手忙腳亂。
他換做無忌面孔,擺脫暗中的跟蹤盯梢,當對方反應過來后,第一時間肯定會在城門處盯著。
面貌能換,但氣息變不了,保不準對方精通嗅聞之術,會被認出來。
所以現在急著出城,反而容易出意外。不如暫留些時日,然后再尋找機會出去。
他不清楚對方是誰派來的。
胡不悔?
而或別的人?
蛙硯與那一箱子書是胡不悔送的,陳唐認得上面的字跡。
但總結歸納在路上的遭遇情形,他不認為胡不悔會用這種張揚又霸道的方式來關注自己,想起來,倒像是胡不喜的手筆作風,咄咄逼人,控制欲很強。
只是,為什么她要這么做?
從詹陽春口中,陳唐得知了不少禁忌秘辛,知道胡氏一族大有來頭,甚至可能超過了皇親貴族。
但越是這樣,陳唐就越發謹慎,不愿輕易陷入其中,陷入深了,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因此,他才花費心思,掙脫對方的盯梢。
管它善惡是非,先跳出圈子,冷靜相看一番再說。
吃好面,結了賬,陳唐信步朝著城西走去。
虢若縣不大,數條街道,按其規模,也就比現代社會的一個鎮區,大上一圈而已。
那蘇書生進讀了及第學府,一下子出名了,很容易打聽得到。
約莫兩刻鐘后,陳唐出現在蘇家所在的一條逼仄的巷道里。
看得出來,生活在這一帶的人們家境條件一般,想來那蘇書生,也是個窮酸。
陳唐以前見過很多這樣的讀書人,尤其是連童子試都沒考過的,那等心酸艱困,內心的苦悶憤懣,實在無以言表。
對于這一群體來說,只要能考得上功名,他們會不顧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因為考不中,便等于是死了。
功名荼毒,深可見骨。
“敬亭兄,走走,這一頓酒,務必賞臉。”
“就是就是,咱們同窗十年,難得今日有閑,當浮一大白!”
陳唐正想著怎么去觀察那蘇書生,就聽到前面人聲響起,三個書生打扮的人從一座房子內走了出來。
走在中間的,應該便是那位從及第學府學成歸來的蘇書生了。身量頗高,高瘦,年約三旬——當真是上了年紀的老童生了。
陳唐冷言一瞥,就看出些怪異,因為這蘇書生面目呆滯,神情木木的,像個面癱。
對于面癱,他自是熟悉,因為他帶著的無忌面孔,就是個面癱相。
第一時間,陳唐以為對方也戴了畫皮,暗中奇怪:畫皮有那么多嗎?
當下走過去,要仔細觀察一番。
“你是誰?”
一位面皮微黑的書生抬頭見到他,立刻出口問道。
陳唐回答:“路人。”
隨即錯身而過,繼續往前走去。
那書生回頭瞄一眼,低聲道:“此人面目陌生,長相不善,莫非是個賊人?”
另一側的同伴一努嘴道:“有甚賊人會來此處做買賣?走走,不要耽誤了咱們喝酒。”
他們此來,便是叫蘇書生出去,好好喝一場,看能否套問出及第學府的位置來。
而由始到終,蘇書生都是臉沉如水,并未言語。
“不是畫皮……”
陳唐確認過了,對方看著,更像是五官面貌得了什么怪病,變得僵硬起來,時時刻刻板著臉,顯得嚴肅而木呆。
就像是那些當官者的面板,千篇一律,似乎一個模板印出來的。
陳唐不知道為何會突然作此聯想——
難道說這蘇書生進讀過那神秘的及第學府,才學暴漲,功名觸手可及,便預先學起當官的范兒來,所以練就這副刻板神態?
但舉手投足間,頗為生硬,很是刻意的樣子。
嗯,有點像是機械步。
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發現。
陳唐背負著劍匣,若是蘇書生有邪祟之氣,劍匣便會發動;而天人之氣也沒有感受到妖魔氣味。
似乎,蘇書生身上,不存在著什么大問題。
經受學府改造,變了神態樣子,這樣的事倒也說得通。一些規矩森然,管理嚴苛的機構,真得會讓人發生某種巨大變化,甚至變成另一個人。
改造也好,洗腦也罷,本質上,都是一個道理。
套用過來,這及第學府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嗎?
根據聽聞,該學府隱匿在深山老林當中,如同傳說中的仙家道場一般,沒有機緣,就無法找得到。
但找到的人,絕不止蘇書生一個,還有其他人,具體數目不詳。
還有一個疑問是,這及第學府,只存在于這一帶呢?還是別的地方也有……
另外,那些人學成歸來,是否都變成這副樣子了?
學府的組織者和教學者,所圖何物?
一時間,陳唐根本想不明白其中關竅。整件事情迷霧重重,透著詭異。
如果有辦法,讓蘇書生這個親身經歷者親口說出他在學府學習的經過過程,事情的真相可能便水落石出了。
那兩名邀請蘇書生去喝酒的人,顯然也抱有這個想法,想打探出及第學府的位置,他們也好去入門進讀。想來是蘇書生口風甚嚴,他們只得通過喝酒的辦法,使其酒后吐真言了。
想到此處,陳唐腳步一轉,兜了回來,遠遠尾隨上對方三人。
穿街過巷,最后他們在一座裝飾頗為媚俗的庭院前停步,然后走了進去。
“含春樓?”
陳唐見到,面露古怪之色。
此樓,應該是虢若縣唯一一間歡樂場所了吧。那兩書生,為了套話,倒舍得下本錢。
那么,要不要進去?
陳唐內心有些掙扎,主要是進去后,如何接近對方,也是個大問題。
“死人啦!”
正當陳唐左右為難之際,含春樓里突然爆發一聲尖叫,叫得像殺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