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府邸,陳唐注意到里面戒衛森嚴,每隔一段距離,便有著兵甲哨崗。看來那位欽差大人的日子過得并不舒坦,不過想來也是,在當今的動亂形勢之下,皇帝派遣出來的欽差要開展工作,想必不容易。
走過回廊,繞到后面去,是一座園子。時值陽春三月,園子內一株株桃花盛放,灼灼其華,煞為艷麗。
“公子請進,我家大人在亭子等你。”
帶路的兵甲領隊止步說道,雙手垂立。
“好。”
陳唐應了句,舉步入內,沿著一條碎石路徑往前走。過不多久,前頭出現一面小湖泊,水邊有座樓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坐在那兒,頭戴紗冠,白衣勝雪。
陳唐瞧著那背影,更覺迷惑,干咳一聲:“聽說大人找我?”
那人悠然起身,轉過來:好一位美男子,端是玉樹臨風,風姿卓越。要不是見到胸膛平坦,喉嚨有節,陳唐還以為對方是女扮男裝來著。
其微微一笑:“陳大人,你終于來了。”
陳唐眉頭一挑:“我現在,已經不是官了。”
“呵呵,誰說不是?楊臨鶴?但這個天下,還是殷國的王朝。”
對方好整以暇,一對眸子如同星辰,有一種出塵的魅力。舉手投足間,盡顯瀟灑。如斯容顏,如斯風度,饒是陳唐同樣有著一副好皮囊,也自愧不如。
聽到那話,陳唐心頭一怔,頓時想明白過來,還真是那么回事:自己與楊氏之間的矛盾沖突,固然不死不休,但楊臨鶴只是寧州的大統領,并非天子。即使陳唐斬殺了楊子楚,為此棄官而去,然而實則上,他身為探花郎,身為南服縣的縣令,按程序流程的話,官位任免,得通過朝廷的正式文書才行。
想了想,說道:“楊大統領沒有上書,請朝廷發落?”
欽差大人道:“上了,但圣上不準。”
“為什么?”
陳唐不禁問道。
欽差大人笑道:“不準就是不準,我怎知道為什么?也許圣上愛惜你的才干,所以加以維護;又或者,圣上不喜歡楊臨鶴。”
身為州郡大統領,卻在寧州攪風攪浪,對于這樣的臣子,沒有哪個皇帝會喜歡的。只是陳唐下意識地以為,朝廷如今焦頭爛額,會犧牲一個年輕的縣令,從而安撫楊臨鶴的情緒。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對方又緩緩道:“你應該知道,圣上新登基,年富力強,要勵精圖治。是以在立場上,并不會保守而退縮。”
對于這一點,陳唐自是清楚。但他更是了解到,正是因為這位新君的操之過急,頒發了一系列的新政,要改革,要削權,從而一下子激發了天下的矛盾,從而發生動亂。
不過從另一方面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弊端積攢久矣,若果拖得久了,可能問題會更大。而今的局面,也許就是一種必須經歷的陣痛。就看這個日薄西山的王朝,是否能力挽狂瀾了。
欽差大人又道:“如今時局,青州涼州江州云州四地皆安然無事,忠于朝廷;潘州最亂,四分五裂,其次長州、以及這秦州,但并不足為患。剩下寧州與冀州,才是真正的虎狼當道,有狼子野心。”
他侃侃而談,突然說起天下大勢來。
陳唐很認真地聽著,這些訊息,正是他最為渴望獲悉,卻又很難知道的東西。若是所言屬實,那么這個天下,還沒有到真正崩塌的地步。想來也是,要是真得無可救藥,哪里還會存在官府衙門這些?早被沖擊得支離破碎,而或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當下緩緩道:“你與我說這些,又有何用?即便我還為官,也不過是個七品縣令。”
欽差大人微微一笑:“陳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你文武雙全,乃難得人才,非池中物。你可知你為何能高中探花?便是你寫的時策論寫到了點子上,針砭時弊,一針見血。”
陳唐并未當真:“所以,你就特地來此地找我?”
欽差大人搖頭:“不是,碰到你,純屬偶然。我到秦州,另有公干。”
陳唐摸了摸下巴,有點想不明白自己哪兒露了端倪行跡。非要說怪異的話,應該就是與嬰寧的會晤了。難不成這位芙蓉城國的夫人,與朝廷方面有著絲縷干系?
欽差大人似乎瞧破了他的心思:“陳大人,你不必胡思亂想。誠如我前面所言,這個天下,還是殷國王朝。你出現在藁城,哪怕換了面孔,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會真身顯現。況且,這也不重要了。”
陳唐就問:“那重要的是什么?”
欽差大人一字字道:“重要的,是你還想不想當官,為國效力。”
陳唐問:“想會怎樣?不想又會如何?”
欽差大人背負雙手:“想的話,朝廷便有安排;若你真得選擇了隱世避居,要終老山林,那么,我也不會勉強,就當我們今天沒有見過。”
陳唐目光灼灼,似有兩團火燃燒,盯著對方看。
這個樣子,顯得有些無禮。
欽差大人微微垂頭下去:“陳大人,選擇在于你。”
“你到底是誰?”
陳唐忽而一字字說道。
“呵,其實你該一進來就問的。我復姓‘涂山’,單名‘猗’。對了,我還有兩個表妹,一個‘不悔’;一個‘不喜’。”
聞言,陳唐身子微微一顫,終于明白過來了。天下事端,皆有因果緣由,就說道:“如此說來,是她們的意思了?”
涂山猗一擺手:“你錯了,這不是朝廷的意思,也不是胡氏的意思。這個,是你的意思。”
此話有點拗口,但表達得并不復雜。從此到終,對方都沒有擺欽差大人的架子,也沒有用朝廷來逼迫,而顯得相當平和,讓人感覺舒服。不管是有所圖謀,還是其的性格本是如此,起碼不叫人反感。
陳唐目光閃爍:“既然是我的意思,我需要時間考慮。”
“當然。”
涂山猗答應得干脆:“我會在此逗留三天,三天后,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離開。”
“好。”
陳唐簡單地道:“那么,告辭了。”
一抱拳,轉身離開。
后面,涂山猗聲音淡淡:“不送……”一雙如星辰的眸子有異樣的光芒一閃而過,轉瞬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