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把魯班鎖傳給了白巧巧,又安撫了一會兒,哄得她睡著了,才從屋里出來。獨孤九抱著劍,蹲在院子里,整個人散發著一股低氣壓,李牧走到他跟前,也蹲下,獨孤九瞧見他來了,悶悶道:“又跟丟了。”
“還是北邙山方向?”
“嗯。”獨孤九點頭,然后便不吭聲了。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沒關系啦,人家是地頭蛇,在洛陽經營多年,這兒可是人家的老窩,要是這么容易被咱們端了,反倒沒意思了。不過也不是半點收獲沒有,至少能確定,對手的老窩在北邙山。到必要的時候,把山翻過來不就行了,別往心里去了。”
“大哥。”獨孤九抿了抿嘴,道:“我已經跟丟三次了,對手的輕功明明不如我,我就是跟丟了。而且是在眼皮子底下跟丟的,前兩次好歹是到了林地,在山林里跟丟的,這次還沒到林地,城里我就跟丟了——進了那個胡同,人就消失了,你說這世上真有穿墻術么?”
“哎呦、”李牧無奈道:“你三歲小孩兒啊?這種話也能說得出口?什么穿墻遁地的,都是把戲而已,障眼法。你是跟到了巷子跟丟的吧?那肯定是有密道啊,這還用想?”
“我現在就帶人去挖!”說著,獨孤九就要起身。李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現在挖什么啊,早就堵上了。”
獨孤九身形一滯,頹然又蹲了下來,道:“大哥,還是我太笨了,當時我就應該想到的。”
“你可千萬別這么想。”李牧搖頭道:“人家能在城中挖這樣的密道,密道里頭能沒機關么?進了密道,躲無可躲,你功夫再好,能抵擋明槍暗箭么?”
“那就沒辦法了?”獨孤九不服氣道:“我知道是繼嗣堂,洛陽城這群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跟繼嗣堂多少脫不了干系,實在惹急了,我就抓幾個人——”
“你小子怎么越來越毛躁啊!”李牧無奈道:“這就急眼了?先不說人家沒罪你憑什么抓,就算你抓了,有什么用?你也說了,全洛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多少都脫不了干系,你能全抓起來啊,全抓起來,大牢也裝不下啊!”
“那就沒辦法了唄?”獨孤九背靠著墻,語氣中滿是頹喪。李牧把他的腦袋扳過來,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獨孤九遲疑了一下,輕輕靠在了李牧的肩頭。
“什么時候,還有大哥在呢。想要解決這件事,得從根兒上入手。”
“根?”
李牧點點頭,道:“得想清楚,繼嗣堂控制這些門閥商賈的手段。咱們才能一一破解,取得全勝。”
獨孤九一頭霧水,道:“大哥,你心里又眉目了?”
“自然。”李牧自信說道:“在長安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布局了。今天你沒看到那么多的商賈來給我接風么?這就說明,見了成效了。現在應該著急的,可不是咱們。”
獨孤九聽得更糊涂了,疑惑道:“大哥,你到底布局什么了?”
“我給你說說啊。”李牧對獨孤九,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他掌管著錦衣暗衛,若非最信賴的人,李牧也不會把他安排在這個位置上:“通常想要控制一個人,讓這個人為我所用,有這么幾種手段,四個字可以概括之,恩、義、權、財。”
“恩,比方說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欠我一條命,你要餓死了,我給你一碗飯吃,諸如此類,都是恩情,你欠了我的情,當我有需要你做的事情,你自然得來報恩。繼嗣堂控制那么多門閥商賈,恩算是一種手段,但你要明白呀,這世上多得是忘恩負義之人,所以繼嗣堂要想靠施恩的手段控制這么多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義,便如你我,結拜的兄弟。義之所在,自然一往無前。但那么多人,總不能都拜把子吧?這個就更不可能了。”
“權,這算一項。在繼嗣堂中任職的人,手中的權力是很大的。”
“但最紅要的,還是‘財’。”李牧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無利不起早。繼嗣堂控制這些門閥,商賈最大的手段,便是可以幫他們賺錢。有了錢,家族能夠繁衍,門閥可以長盛,誰也別裝什么清高,沒錢是不成的。”
“以前朝廷在這方面是缺失的,對待商賈也不夠重視。在百姓和商賈眼中,朝廷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不被他們輕賤就不錯了,怎么敢輕易地接觸呢?繼嗣堂就是鉆了這個空子,相比朝廷,他們更加平易近人。而且有門閥和大族的支持,消息的掌控上,也要更勝一籌。哪個地方產什么,誰家需要什么,消息匯總到繼嗣堂,牽線搭橋,交易就成了。久而久之,大家便離不開了,畢竟有這么好的渠道,誰還愿意費心自己找銷路呢?”
獨孤九微微皺眉,道:“這不跟內務府做的事情是一回事兒么?”
李牧笑了一下,道:“你這么說,也差不多。只是目前,內務府的規模,還要比繼嗣堂小得多。”獨孤九滿臉驚詫,道:“內務府算得上是舉國之力了吧,怎么還比繼嗣堂小得多呢?”
李牧撿起地上的樹枝,花了一個大圈兒,在圈兒里頭又畫了一個小圈兒,道:“這小圈兒就好比是長安城,大圈兒是整個大唐,內務府雖然看起來紅火,但所影響的范圍,也就是長安城附近,外加上對外的貿易而已。長安城再大,不過百萬人,整個大唐的人口,可是有兩千多萬。對外的那點貿易,跟大唐境內的貿易總量相比,也是近乎忽略不計的。”
“突厥那邊的貿易,說起來是叫幫扶,咱們賺不到什么,另外、吐蕃,西突厥,高句麗這些國家,咱們還得提防著,有的能賣,有的不能賣,問題多了去了。”
“而在大唐境內的貿易,完全沒有這些問題。有些貨物,只需過一趟運河,就能獲利三倍。這些商賈,靠繼嗣堂的渠道才能賺錢,你說他們心里會向著誰?”
獨孤九皺眉道:“可是,他們現在還是服軟了呀,白天的時候,洛陽城的大商賈們,不也都出來給大哥接風了么?”
“他們不是真正的服軟。”李牧笑道:“他們心里真正怕的,是陛下的權勢,或者可以這么說,他們是擔心我會仗著陛下給的權勢攪鬧他們。如今我被封了洛陽侯,封地也是這里。陛下把洛陽完全交給我,我就是洛陽的土皇帝。他們拿我沒辦法,也趕不走我,只能對我妥協。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相安無事。明著給我面子,實則就像是把我當成了長安城的地痞無賴一樣,交一點保護費罷了,這我心里都明白得很。”
“不過沒關系呀。”李牧挺起胸膛,整個人散發出強大的自信:“等我的交易市場建起來,全天下的商賈,都要看我的眼色,長安城有內務府,洛陽城有交易市場,再加上無孔不入的廠衛,繼嗣堂收他們多少錢,我少要一倍。繼嗣堂能給這些商賈的,我全都能給。繼嗣堂不能給的,在朝廷的支持下,我還可以給。等到了那一天……”
李牧深呼吸了一下,輕輕閉上了眼睛,仿佛那一天已經到來了似的:“……繼嗣堂也就不算什么了。”他看了眼獨孤九,道:“有的時候啊,擊敗一個人,用不著太激烈的爭斗,只要有時間,勝負早晚都能有分曉。不著急,不著急的。”
獨孤九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眼神放空,發起了呆。他以為李牧是沒有辦法迅速解決繼嗣堂,所以只能選一條更耗時的路。他哪里知道,李牧心里真正的打算。
其實,他不是沒有更直接的辦法。最直接的辦法,非常簡單。就像李牧對獨孤九說的那樣,既然確定了繼嗣堂的大本營在洛陽城,把軍隊調過來,把整座城池翻一遍,寧殺錯,莫放過。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還是能問出幾句真話的。
雖然一番屠戮下來,必然影響大唐的商業。但是有那么一句話,叫做不破不立。大唐本就立國不久,一切都還是白紙一張,就像裝修一間新房子,可以從零開始規劃,而不像是一間二手房,有很多拆改不了的東西。
一些不合理的東西,全砸了比殘留著礙眼更好。李牧完全有能力,在繼嗣堂的廢墟上,把大唐的商業重新建立起來。
但他不想這么做,也不能這么做。
他不這么做的原因,也很簡單。狡兔死,走狗烹。沒了繼嗣堂,他的價值也沒有了。如今的大唐,人才濟濟。文的、武的,良相,猛將,什么都不缺。唯獨缺少的,就是搞經濟的人才。但這經濟上的人才,卻不是必須的。有繼嗣堂存在,朝廷和李世民能感覺到壓力,會覺得沒這么個人不行。但若沒了繼嗣堂呢?朝廷困難一點兒能咋了?沒隱患就行唄?休養生息慢些又咋了,多幾年光景,不也都齊全了么?
經歷過這么多的事情,李牧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核心價值了。他便是李世民應對繼嗣堂的武器,有繼嗣堂在,他才能過的安穩。
這直接影響到李牧對付繼嗣堂時候,所使用的手段。如果說,李世民是一個病人,繼嗣堂是他身上的一個火癤子,李牧作為大夫,選擇的不是給他做一場外科手術,而是選擇了把這個火癤子弄破,讓傷口感染在可控的范圍內。他再按時給瘡口上藥,讓李世民這個病人永遠離不了他。
手段并不光彩,但他已經別無選擇。也許有一天,他會治好李世民的病,但絕對不是現在。
獨孤九是習武之人,但走的卻不是猛男壯漢的路線。他的身形,沒有很高,也沒有很壯。而且他才十七歲,骨架還沒完全長成,與正常的成年人相比,他的骨架甚至可以說是小的。李牧的手搭在他的肩頭,感覺跟摟著白巧巧、金晨她們差不多寬。獨孤九這會兒也沒帶面具,李牧低頭看過去,半點兒也看不出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這個人是個男兒身。瞧瞧這睫毛長的,忽閃忽閃像小扇子似的,就算是女孩兒,也沒這么長的睫毛啊。
李牧看著他,忽然起了玩鬧之心,道:“小九啊,大哥給你起個別名咋樣?”
獨孤九抬頭看向他,道:“啥別名?江湖上的外號么?我用不著那個。”
李牧嬉笑道:“不是江湖上的外號,就是你不戴面具時的別名,你看獨孤夢咋樣。夢夢,小夢夢?”
獨孤九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從李牧懷里起來,道:“大哥,這玩笑可不好笑。”
“哎呦,開個玩笑么,生氣了?”
“沒有,睡覺去了!”聲音飄遠,人已經竄上了墻頭,再眨眼,已經沒了影蹤,也不知道是去哪兒睡覺去了。
張天愛從前院回來,剛好見到獨孤九跳出墻外,奇怪道:“小九這是咋了,氣囊囊的呢?”
李牧嘿嘿道:“生我的氣了,我給他起了個小名,你覺得獨孤夢這名咋樣,有沒有很有詩意?”
“你就沒個正經吧。”張天愛嗔了一聲,道:“你不知道小九兒對這事兒敏感啊?這也就是你敢說,我可剛聽說一件事兒,五天前,小九兒在面館吃飯,有個地痞見他俊俏,以為是姑娘,出言調戲了幾句,他拔劍就把那人舌頭割了,現在洛陽城的黑道兒還找他呢,對方出一千貫,抓活的再賞五百貫呢。”
“喲,跑我這兒炫富來了?”李牧哼了一聲,道:“我兄弟,只能我開玩笑,一個小地痞,算什么玩意兒?小九不當回事兒,我這個當大哥的,不能不當回事兒。傳我的話,明兒讓那孫子送五千貫過來,少一文錢,殺他全家!”
張天愛捂嘴吃吃地笑,道:“哪有你這樣當大哥的,竟拿這事兒勒索起來了,他聽了又得生氣。”
“小九才沒你想得那么小氣,他把那人的舌頭割了,這事兒在他那兒就過去了,這人再出來,他都未必記得。敲點錢給他長記性,不然咋辦?為這么點事兒殺人,我又不是殺人狂魔。”
李牧說完進屋了,張天愛撇撇嘴,心道,也不知在高昌屠城的是誰,還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