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間。
今日上元節,但是李淵不愿回到皇宮,在山谷里頭又顯得冷清了,沒有了節日的氛圍,所以最后選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回到天上人間過。李世民忙活完宮里的,也會溜出來,他倒不是為了陪李淵,主要是為了看今天晚上新上的戲。
李牧也想去看戲,雖然話本是他寫的,劇情他早就知道了,看其實也沒啥大意思,但是今天金晨出演崔鶯鶯,他要在旁邊親眼看著才行。他已經命兩個錦衣衛身穿便裝,拿著連弩躲在人群之中,萬一臺上的張生跟崔鶯鶯有身體接觸,就立刻射殺此人當場。
他是想去,但是實在是脫不開身,因為他被一群商賈給堵住了,這群商賈不是別人,正是第一期大唐技校畢業生的父母,他們仗著自己的兒子跟李牧這層說不上師徒的師徒關系,厚著臉皮過來敬酒,隨后話里話外,就往水泥上面引。
很顯然,水泥的用途和功效,已經泄露了出去。
李牧可以篤定,消息不是自己泄露的。但要是說是李世民泄露的,這是為什么呢?可若不是李世民泄露的,那是誰?
李牧一拍腦袋,暗罵自己太笨。砌墻的是許繼,長孫沖他們,他們現在都是內務府獨當一面的人物,眼光和見識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他們接觸了水泥,一定就能猜到它的前景。
李牧嘆了口氣,剛還找肇事者呢,結果是自己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之后,李牧想了想,好像也沒有解決的辦法,旋即把臉沉了下來:“爾等當本侯是什么?你們的搖錢樹嗎?都給老子滾,再多廢話一句,老子把你們兒子腿打折了!”
這句話比什么都好使,李牧話音剛落,這些人就作鳥獸散了。
李牧上樓來,包間里李世民、盧夫人,李淵,長孫皇后四個人在打麻將。李世民見李牧過來了,便把麻將讓給了身邊站著的李泰,把李牧拉到了一邊。
“李牧,為何現在水泥的消息,滿天下都知道了?今日朕見到誰,都旁敲側擊地問。旁人倒還好說,勛貴之中,也有不少問起,說想要入股,這——”
“陛下,這不可能。”李牧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道:“水泥廠的股份,不能隨便派的。臣也不是大包大攬,獨斷專行,但是在初創階段,臣必須得掌握話語權,否則七嘴八舌的,誰都有點意見,水泥廠還怎么發展?到底聽誰的?”
李世民點點頭,道:“你說的意思朕明白,所以朕已經回絕了他們。見李牧面色緩和,李世民又道:“修路的事情,辦得如何了,有眉目了么?”
“廠房,工人,都好說。”李牧看了眼李世民,道:“就是差點錢,如果國庫或者內務府能支持一些,臣實在是感激不盡。”
“國庫的錢,戶部管著。”聽到說錢,李世民立刻往后躲:“內務府的錢,朕已經有用途了,錢的事兒,朕幫不上你。”
李牧翻了個白眼,道:“那陛下還問啥,臣自己想辦法就得了唄。”
“朕是在替你著急。”李世民有些臉紅道:“這件事現在已經鬧大了,如果丟臉,朝廷和朕的臉面也丟了進去。”
“啊,不是說了嗎?”李牧打著哈欠道:“臣自己想辦法,不就是錢么?陛下,這方面您還不信我啊?”
“這世上白給的東西。”李世民卻不信有這種好事道:“修路耗費錢糧多少,朕不是一無所知。你造的水泥雖然廉價,但是即便按照糯米砂漿的十分之一算,你手里的那些錢也是不夠的。就算你能搞得到錢,憑白往里砸錢,也會惹人非議,這些事情,你都得先考慮到前頭。”
“臣早就有計劃了。”李牧嘿嘿笑道:“陛下也看得出來,臣一直的風格都是,有錢大家一起賺。”李牧嘿嘿一笑,說道:“這樣朋友才會越來越多,路才會越走越寬。”
李世民撇了下嘴,心道,人都讓你給得罪遍了,你還哪有朋友了。
“該花錢的地方,一分不能省下,必須得花。”李牧說著,話鋒又一轉,道:“但是能不花錢的地方,花一文錢也是多余的。”
“那你倒是說說,具體怎么辦!”李世民正色問道,看架勢,今天不問出一個子午某有,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李牧心里嘆了口氣,道:“首先,第一步我已經在做了。出錢的人,先成立一個水泥廠,這是第一步。”
“然后,想要開發哪里——比方說藍田縣,在藍田縣,再一起合伙成立一家開發公司。”
李世民皺眉,又是一個新詞兒,公司的概念,李牧曾經普及過,他是明白的。各家占股,占股多少,話語權就多少。前幾天李牧搞了一個授權,他也明白是咋回事兒,就是李牧不出那么多錢,但是也要說了算,雖然是強詞奪理了一點兒,但是也說得過去。可是這開發公司,具體是什么意思,李世民就有點摸不清楚了,隱隱地能感覺到一些,但又不敢確定。
“開發的意思就是——呃,怎么說呢?”李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通俗易懂的解釋,只好強行科普道:“開發,就是指以荒地、礦山、森林、水力等自然資源為對象進行勞動,以達到利用的目的。比方說藍田縣,很窮,沒錢,但是它有礦藏,有人力。那么大家就可以進行合作了啊!”
“水泥廠是大唐建業旗下的子公司,合伙成立開發公司,就要大唐建業代替水泥廠來持有股份。大唐建業提供所有水泥和建材,以及以工代賑的糧食,占五成股份不多吧?”
李世民微微皺眉,明面上,好像不多,但他總覺得不是這么回事兒。
李牧并不給李世民多思考的時間,道:“干得活多,就得是大頭,大頭占的股份多,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李世民不置可否,道:“你繼續說。”
“沒有本地士紳的潤滑,還是會遇到很多麻煩的。”李牧繼續說道:“所以讓他們出資四分之一,占四分之一的股份,同時兼顧招募人手,這也合理吧?”
“四分之一?”李世民不滿道:“那不是便宜了他們?朕早就跟你說過,要打壓這些士紳,你還——這不是資敵么?”
“陛下,這臣就不能茍同了。”李牧認真道:“老百姓管地方官叫父母官,要是這么說的話,陛下就是天下人的父母,雖然士紳啦,商賈啦,做的很多事情,不能讓陛下滿意。但他們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么?陛下這種想法可是很危險的!”
“朕——”李世民惱羞成怒道:“你不要給朕挑字眼,意思你明白就行了。四分之一太多了,他們做什么了,就分走四分之一?”
李牧嘆了口氣,道:“陛下,江湖上還有句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拿出四分之一給他們,他們能同意,臣就燒高香了。”
“那還能不同意嗎?他們要是還敢說不同意,朕就跟他們不客氣了!”李世民有些激動,咬牙道:“就四分之一,多一文錢都不可以,就這么定了,你繼續往下說,別在這兒磨嘰。”
李牧趕緊賠笑,道:“那幾忑先不說這個,繼續往下說。”
“接下來的還有四分之一的股份,是要給到縣里的。”
“哦,縣里還要占股?”李世民這就不理解了,問道:“給縣里做什么?如今朝廷可是很缺錢,這股份應當由戶部代朝廷持有才是啊。”
“當然不一樣。”李牧淡淡道:“一來,開發公司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要扎根當地、建設當地,為當地服務的公司。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但是縣令,據臣所知,可不是都能當一輩子的。如果縣里沒有股份,如何保證以后的縣令還會支持開發公司?”
“朕可以下一道旨意。”
李牧攤手道:“陛下,非得讓臣把話說明白了么?開發一個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一個持續的,漫長的過程。可能是十幾二十年,也可能是一代人兩代人。陛下固然英明神武,但也難保子子孫孫沒個不肖的。陛下敢保證,以后若是承乾或者承乾的子嗣登基了,他們也會按您今天下達的旨意行事么?若是出點什么茬子,難道之前的努力,就都得白費了么?
“……”李世民目瞪口呆,沒想到李牧目標如此遠大,以至于讓人難以置信。
“二來,要讓縣里未來的利潤,縣里要是有錢了,地方官沒有了上繳稅賦的壓力,他也會很輕松,對百姓的苛捐雜稅也會減少,以至于沒有,從而減輕百姓們的負擔。”
“說得有理。”李世民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李牧的話,笑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全,給縣里股份很有必要。”
李世民也想開了,反正藍田縣衙也是朝廷的。收上來的賦稅,按道理也是要上繳的,只是多留給縣里一部分而已,細分這些沒有意義。這就好比,李世民穿了一件滿是口袋的衣裳,每一個口袋,都代表一個縣。只是從這個縣掏出來,放到那個縣罷了,左手換右手,沒有啥差別。
又閑聊了幾句,時間差不多了。李世民帶著長孫皇后去麗春院看戲,麻將也不打了,撤了下去,晚宴開始上菜了。
今晚的宴會是家宴,都是皇室的孫輩還有女眷,為的是讓李淵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但李淵的興致卻不怎么高,普通的皇子公主也不敢靠近來。這也不能說是李淵不跟孩子們親近或者孩子們不孝順。實在是人太多了一些,李淵的兒子就有幾十個,孫子上百個,他根本就認不全。這些孫輩也沒見過李淵幾次,都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親近得來。
好在這種情形,彼此也都習慣。皇子公主們自己吃自己的,李淵也自己吃自己的,偶爾跟李牧、李有容等人聊幾句,倒也是其樂融融。
可把李牧給累壞了,自恢復了身份之后,李淵有意凸顯李牧‘長孫’的地位,言談話語之中,無不稱贊李牧。李牧又不敢應承,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解釋,精神疲憊。
好不容易出來喘口氣,卻見長孫沖正躲在角落里喝著悶酒。
“怎么了?”李牧走過來,在長孫無忌面前坐下。
“沒什么。”長孫沖低著頭小聲道:“恩師,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明明那些地方大族什么都沒做,甚至還暗中使絆子,但他們卻仍然能持有水泥廠的股份,我真是不明白。”
“也許這就是人生吧。”李牧輕嘆一聲,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道:“坊間有言,叫做皇權不下縣。朝廷對地方的控制,靠的就是這些士紳大族。他們控制一地命脈,老百姓不是他們的佃戶就是他們的雇工,不把他們穩住了,什么事都做不成的。”
“是,師父,徒兒偏激了。”長孫沖忙低聲受教。
“怎么會呢?要是你認為這一切都沒問題,才不配當我的學生。”李牧微笑著對他說道:“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改變這個現狀。而且我們的目標,不只是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那么簡單。我們要讓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覺醒,讓他們也察覺出來,這是有問題的,并且想著去改變,通過他們自己的努力,也過上富裕的、有尊嚴的生活。”
“真的會有那么一天嗎?”長孫沖有些喝多了,臉通紅,道:“這一天還得多久啊,師父。”
“會的,一定會有那天的。”李牧望著寥廓的天際的圓月,神情堅定的悠悠說道:“我們做的事情,早晚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到那時,一切都會改變的。只要我們堅持去做,并且相信一定能行。”
“你聽說過愚公移山的故事么?”李牧看了眼長孫沖,道:“愚公曾說: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他笑了笑,拍拍長孫沖的肩膀站起來:“好好想想這句話,為師也是在路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