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是一個世家大族立足的根本之一。
有好名聲的世家,升遷時候,都會被上官高看一眼,若家族名聲有污,便真是有才干,也會多年不得升遷。
沈家自來人人才輩出,沈瑛父親和兄長都是名揚天下之人,唯獨沈瑛自己,明明比誰都刻苦,文章詩詞卻都只能算得上中規中矩,無有出彩驚.艷之處。
一直活在父兄的陰影下,沈瑛到現在,也才是一個地方散官,有個能進京升官的機會,沈瑛極其渴望能得到。
沈瑛皺著眉頭,“六丫頭,我沈家三百年清譽,不能因為你一人被破壞。”
沈采苡心中微涼,“可是父親……”
沈瑛卻已經不耐煩再聽了,他疲憊揮手:“既然事情已經了了……母親,蓮花庵靜塵師太佛法高深,清靜自持,便先讓六丫頭過去清修一段時間吧。”
“至于家里下人,就要勞煩母親,莫要讓人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去,我沈家三百年清譽,不容連累。”
沈采苡霍然抬頭,難以置信盯著自己父親。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被吳氏蒙騙,才會憤怒下不管她,任由祖母和吳氏把她送到蓮花庵。
在那十年里,她雖然有些埋怨父親糊涂,然而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卻是為父親留著的。
然而聽得父親親口說出“蓮花庵”三字,沈采苡才忽然明白,她以為的,只是她以為的,事實的真相是,這沈家,無情的不光是祖母繼母。
還有那個……
她一直想著念著、以為是唯一至親的……父親。
在他眼中,沈家清譽,可比一個女兒重要多了。
“父親……”沈采苡凄凄切切喊了一聲,“你真要把女兒送到蓮花庵去?你可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
沈瑛目光冷然,“靜塵師太是你母親昔年好友,你跟著他,好好修身養性一段時間。”
卻不提什么時候接她回來。
這母親,自然不是吳氏,而是沈采苡的親生母親,崔氏。
“父親,是不相信女兒么?”沈采苡仰著頭,執意要從生身父親哪兒,得到一個答案。
“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沈瑛心中有愧,避開了沈采苡的凝視。
他雖然沒有父兄聰慧,卻也不傻,能看得出今天這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但有些時候,真相沒有那么重要。
委屈一下女兒,換來遠大前程,沈瑛沒覺得有什么大過錯。
他又不是不要她了,只是讓她先去避一段時間罷了。
沈采苡難以置信,跌跪地上,痛到深處,連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無聲的悲戚蔓延,讓堂上早就冷了心腸的劉氏都忍不住動容。
“老二……”
“母親!沈家家聲,絕不容玷污;此事,兒子自己來處置便是。”沈瑛阻止了劉氏求情,淡然吩咐:“何嬤嬤,煩勞你即刻送六丫頭去蓮花庵,不得延誤。”
何嬤嬤心中不忍,“二老爺,不若,再等等……”
沈瑛面色冷沉,劉氏嘆息一聲,對用眼神哀求她的何嬤嬤搖搖頭,“老二自來是個倔強的,你……且送六丫頭過去,若是……到時候再接六丫頭回來。”
何嬤嬤無奈應下,“是。”
沈瑛叫住了何嬤嬤,“若有人問起,就說六丫頭生病了,須得靜塵師太幫她調養身體。”
何嬤嬤應下,走到了沈采苡面前:“六姑娘,走吧。”
沈采苡沒有動,她深深望著沈瑛。
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會奢望從任何人身上得到溫暖。
這世間,能相信的,是有自己。
“祖母,父親……女兒……女兒想回得真園,取兩件母親的首飾,以作念想。”
“好。”沈瑛一口答應。
吳氏忍不住有些心疼——
沈采苡廢了,除過已經被沈文和分走的,崔氏剩下的嫁妝,最后就都會落到她手中。
這一刻,她已經把崔氏的嫁妝,全都看作了自己的。
一想到沈采苡要拿走屬于自己的東西,吳氏就覺得心痛。
可沈瑛已經答應了,吳氏不甘心也沒辦法。
呸,就當是打發乞兒了,也不過就是崔氏嫁妝的九牛一毛罷了。
這么一想,好像心頭舒服多了。
她看著沈采苡的背影,得意輕哼了一聲,接著,吳氏就看到沈采苡忽然站住了,她忍不住想出聲促催,但是作為勝利者,吳氏覺得自己要有勝利者的氣度——
她最是痛恨劉氏李氏身上那種似乎遇到什么事情都沉穩從容的氣度,卻又非常的羨慕。
這會兒,吳氏努力模仿著那種氣度,憋著不去催促何嬤嬤把沈采苡押下去。
緊接著,吳氏就看到沈采苡轉頭,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吳氏只覺得心一跳,忍不住握緊了手中帕子。
一個媳婦子和曉春一起出現在了堂門口,她們倆行禮之后,曉春回了李氏身邊,而那媳婦子則開始回話。
吳氏暈暈乎乎,茫然四顧。
什么叫做,翠柳有個哥哥,嗜賭,被她當家的在賭坊抓到了?
什么叫做,從福貴身上搜出了一個金鐲子,兩張當票,以及三十二兩七錢銀子?
什么叫做,被福貴當掉的另一個金鐲子并嵌紅寶金簪已經被贖了回來?
吳氏死死瞪著那媳婦子呈到劉氏面前的托盤,上面正放著兩只金鐲子、一支嵌紅寶金簪。
恰恰好,就是她賞給翠柳的那些。
“太太,您且看看,這是不是您的東西?”吳氏聽到沈采苡問她,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不,這不是我的。”
對,這不是她的!她不承認!
這首飾……這首飾……這首飾是當年她母親給她打的嫁妝,然而到了沈家后,她才發現,之前她心心念念想要的赤金鐲子赤金簪子,在沈家來說,都是俗物。
沈家人尚文雅,佩玉、戴珍珠碧璽等等。
所以這金鐲金簪,她只戴過一兩次,就在丫鬟的提點下閑置了;而她佩戴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沒有人會記得的。
它們幾乎都是全新的,她又沒怎么戴,不會有人認識的。
“可我記得,這應該是太太的嫁妝才是。”吳氏又聽到了沈采苡那可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