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沈采苡信賴萬分,“所以,不需要發誓。”
她兩根蔥白玉指輕輕按在他唇上。
清涼的溫度讓方承嘉被戾氣沖昏的頭腦清醒了些許,毒誓說不下去,但心頭鐫刻的誓言,比宣諸于口的,更刻骨銘心,更不會違背。
“以后,遇到難事,不要一個人扛著,我們一起商量。”方承嘉低聲說道。
沈采苡滿足笑了,歡暢而欣喜,像個得到滿意玩具的孩子。
她做任何事,方承嘉都會支持,她哭她笑她無理取鬧,方承嘉都只會溫和包容。
在他面前,她毋須偽裝。
這就很讓她歡喜了。
方承嘉額上暴起的青筋慢慢隱沒,但下定的決心,卻并不因此而減弱半分。
他看著沈采苡,眼底蘊滿情意。
“采苡,等我,我回去便請祖母早點來提親。”方承嘉承諾:“今生今世,絕不負你。”
年少的情感真摯熱烈,不摻半點的雜質。
沈采苡輕輕“嗯”了一聲。
方承嘉匆匆離開回家去,沈采苡趴在窗口,看著他的背影,她真切的希望,一切都能順順利利的。
她只是養在深閨的姑娘家,卻不得不去盡力算計周旋,拖著本會掉入泥坑的沈家上岸,并站穩。
真的很難。
沒有人會幫你的感覺,太累了,她需要一個厚實的肩膀,能讓她放心的依靠,她需要一個可以安心信任的人,在遇到難事的時候,也可互相商量,共渡難關。
她急切渴盼這樣一個人。
沒有人比方承嘉更合適。
只是想到這個名字,都會讓她唇角忍不住彎起。
“姑娘,三皇子遣人來看你了。”紅櫻白菊都不遠打擾沈采苡,一直到不得不出聲,才上前來。
沈采苡回神,躺到了床上裝病。
三皇子派來的是一個公公,姓楚,外加一個王府良醫所的費太醫。
沈采苡臉色蒼白,眼眶紅腫,倒真像是受了驚嚇。
見到太醫,沈采苡雖然還算鎮定,并未像是眼皮子很淺的人一般受寵若驚,卻也非常感激:“讓三殿下費心了,臣女并無大礙,只需休息一晚便好,怎還勞動了太醫前來,感激莫名,不勝惶恐。”
良醫所隸屬太醫院,里面當值的也是正兒八經的太醫,一般情況下,沈家之后劉氏才有資格在病得不輕的時候,求個恩典請太醫來看。
沈采苡這樣無品無級的小姑娘,除非病得要死了,沈琰去皇帝面前跪求恩典,否則,是別想的。
三皇子的誠意算是足足的。
沈采苡稍微有些抱歉,不過轉瞬把抱歉扔到了腦后,本來就是林家惹出的事,她利用下林家的外孫——
沒有不妥當的。
三皇子的人走后,沈采苡輕吁一口氣,等其他人離開,立即美美泡澡去。
從浴桶里出來,趴在浴房貴妃榻上,任由白菊為她背部涂上脂膏,推捏按揉。
疲累瞬息之間便褪.去,全身都舒適無比,溫柔的肌膚,也充分吸收著脂膏的養分,潤澤肌膚。
待得背部按好,沈采苡翻個身,白菊為她按揉保養前面肌膚時候,她面上也敷上前幾日才調制成功、定下配方的中藥面膏。
厚厚的一層涂在臉上,淡淡的中藥氣味道縈繞鼻息,清涼的感覺讓人神清氣爽。
等洗掉面膏,細細涂上面脂,白菊溫熱的手在沈采苡面上靈活按揉,驅走沈采苡身上最后一絲疲乏。
不算長的時間里,要想出辦法應對林思嫻的刁難,要洗清污名,還要定下反擊的辦法,雖身體不懂,腦子卻片刻不得安歇。
她是真的累極了。
希望這次三皇子能得力一些,把林思嫻徹底解決。
可惜,難啊。
方承嘉從沈宅出去,并未直接回家,而是騎馬直奔城外。
城外有偏僻處,方承嘉縱馬奔馳。
直到力氣耗盡,方承嘉才氣喘吁吁,從馬上下來。
大.腿上的肉早已磨破,和著滾滾落下的汗水,疼的刺骨。
氣流從胸腔中劇烈噴出,帶得胸口悶痛的厲害。
所有的疼,方承嘉卻似感覺不到,他趴伏青草地上,大聲喘息。
師長希望他謙和有禮,祖母希望他能光耀門楣,他也一直以謙謙君子來自律,以圣人言行警戒自身。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續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立言、立功、立德……
他牢記心中,雖自覺差先賢甚遠,卻也克己復禮,兢兢業業,未敢有一刻懈怠。
然今日,之前所信仰的所有,方承嘉只覺瞬息之間,轟然崩塌。
皇后難道不知道林思嫻做得事情么?
知道的,她還一直包庇,并成為林思嫻肆無忌憚做事的最有力的庇護者。
若皇后肯稍微管一管林思嫻,又怎會讓她如此肆無忌憚,視其他大臣家的姑娘的生命如草芥。
只要有權勢,便可肆無忌憚么?
善心何用,底線何用?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日積月累的愧疚本就讓方承嘉難受,心愛之人的遭遇,更讓他痛苦。
一想到,若非她足夠機智,便會像另外三個官家千金一般,或死或殘,他就痛得無法呼吸。
這一刻,方承嘉真真切切開始懷疑前面將近二十年所思所學。
“少爺,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門就要關了。”
云楓是方承嘉自幼一起長大的小廝,之前方承嘉發狂一般,他跟的很辛苦。
好不容易趕上,他急忙提醒方承嘉。
方承嘉跪伏地上,詢問云楓:“云楓,你說,這世間,權勢厲害,還是圣賢厲害?”
云楓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答:“世間有人當面唾罵‘窮酸’,卻甚少有人敢當面咒罵一句‘昏君’。”
“就算是有,也大部分都是死人了。”想了想,云楓又補充了一句。
方承嘉吃吃笑了。
“少爺,我……我就胡亂說說的,你別聽我的,我一個小廝,沒啥見識的。”云楓見狀有些害怕,使勁兒抽自己嘴.巴子,“叫你亂說話,叫你亂說話,膠泥亂說話……”
“好了。”方承嘉制止,“是我讓你說的,毋須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