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方承嘉慌亂朝著大門而去。
腦中卻紛紛亂亂,充斥迷惘和痛苦,怎么都想不通,六妹妹那般美好,為何會惹了祖母這么厭惡。
祖母……本是慈祥可親,為何又會那般惡毒咒罵六妹妹……
他心中痛的很,只覺得,這天下忽然變得很奇怪。
天翻地覆,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了。
快走到門口,他又停住了腳步。
自己回來的事情,門房是知道的,若沒去祖母面前請安,祖母說不定會察覺什么。
他暫時還不想讓祖母知道,他發現了祖母對六妹妹態度不好的事情。
他只能轉了回去,一進鄭氏院子,方承嘉便提高聲音叫到:“祖母……”
余嬤嬤很快迎了出來,十分驚訝詢問:“少爺怎么的這時刻回來——少爺,您這是怎么了?”
方承嘉的樣子實在算不上好,滿頭汗水、衣物凌亂,關鍵是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余嬤嬤十分擔心。
方承嘉深吸一口氣,他努力控制自己,然而有些東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住的。
他索性不再控制,直接進了屋里,急.促詢問:“祖母,中午的藥,您還沒喝吧?”
當然沒喝,已經讓余嬤嬤倒掉了。鄭氏不知道方承嘉這是怎么了,沒有正面回答,反而詢問:“你這是怎么了?”
方承嘉道:“剛剛六妹妹遣人去告訴我消息,說是您的藥里,似乎被人動了手腳,孫兒心急,匆匆跑回來的。”
鄭氏一驚,心中生了慌亂。
她努力控制自己,裝出震驚的樣子:“什么?你說的是真的?”
鄭氏并非是城府特別深之人,她眼中的驚慌,透露的太明顯了一些。
方承嘉全都看到了。
他喉頭梗住,努力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是,六妹妹說,她覺得您嘔吐的十分蹊蹺,怕是有人害您,便把衣物送去讓大夫查驗過,果真,那藥被動了手腳,下了催吐藥。”
方承嘉一邊說,一邊緊緊盯著鄭氏。
鄭氏以為方承嘉是關心她,卻不知道,方承嘉是在觀察她。
她聽到“六妹妹”三個字時候,忍不住生出的厭惡,也落入來方承嘉眼底。
方承嘉不想再演戲下去,他轉頭對余嬤嬤說道:“余嬤嬤,您去查一查,到底是誰想害祖母。”
鄭氏是他的祖母,便是知道她故意吃催吐藥裝病,他也不能揭穿。
甚至,還得為她全了面子,讓她找出替罪羔羊,把這件事情圓過去。
但事情的發展最后出乎了方承嘉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下藥的人,最后竟然扯到了林思嫻身上。
“林姑娘說了,只要……只要我幫她傳消息做事,將來她嫁進來,就……就讓我做少爺的姨娘……”小晚只被打了幾板子,就招了。
小晚哭得涕淚橫流:“少爺急著想去沈家提親,林姑娘聽說老夫人病了,就想讓老夫人一直病著,這樣就沒辦法去沈家提親了……”
方承嘉握拳,林思嫻,又是林思嫻。
真是惡心極了。
世上怎么會有這般可惡的女人。
“來人。”他咬緊牙關:“把她送到京兆府,嚴加詢問。”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家屢屢放縱自己女兒,連謀害他祖母的惡毒法子都能想得出來,他怎能再忍。
這賬總要和林家算一算的。
“不行,不許去。”鄭氏被今天這事,弄得有點回不了神。
本來想讓沈家賤婢和林家那個不知廉恥的林思嫻斗個兩敗俱傷,到時候她再把事情捅出去,徹底絕了林家那沒臉皮的姑娘的心思。
沒想到,算計剛開始,就被沈家那個賤婢破壞了,逼得她不得不示意余嬤嬤把小晚推出來。
既然推出來了,就得物盡其用啊,先把林思嫻嫁進來的路子給斷了再說。
但她想的是,把小晚送到林家,讓小晚指證林思嫻謀害她,林家就能斷了林思嫻的心思。
可不是要把小晚送到京兆府。
把人往京兆府一送,事情鬧大了,等于是直接和林家撕破了臉皮,對孫兒的前程大為不利。
鄭氏絕對不允許。
“祖母,今日孫兒一定要把她送到京兆府,好教林家知道,這天下還是有王法的。”方承嘉紅著眼,斬釘截鐵說道:“祖母,請您莫要阻我。”
雖然給湯藥里動了手腳的乃是林思嫻,可祖母明明知情,卻也順水推船,方承嘉心底,酸澀難過到了極點。
繼續做些什么,讓自己不那么難過。
到了這一刻,方承嘉才發現,原來他也和那些人沒什么不同,欺軟怕硬、自私狹隘、偏心窩囊……
說什么飽讀詩書、謙和溫潤,什么少年才俊、人中龍鳳,都是假的……
遇到這種事情,他甚至膽怯懦弱到不敢與祖母對質,只怕事情撕扯開了,讓祖母難看傷心,更怕祖母把事情放到明面上,要拆散他和六妹妹。
只能把火氣撒到林家身上。
他那副表情,鄭氏急忙改口,“好好好,送官,我們把她送官,別擔心,祖母這不是沒事么。”
鄭氏以為方承嘉是因為憤怒林思嫻害她,又擔心她的身體,才情緒這般的激動。
雖然有些遺憾不能看林思嫻和沈采苡互相廝斗了,但是孫兒這般心疼她,鄭氏還是高興的。
方承嘉紅著眼看她,鄭氏覺得他似乎想哭,有有著其他情緒混雜,她看不懂,莫名便有些不安。
“子善?”她試探了叫了一聲,方承嘉用力閉眼,“祖母,孫兒先去一趟京兆府。”
事情涉及到了林家,就不是他把小晚送過去就算是完事的了。
鄭氏不敢阻攔,只能任由方承嘉更衣洗漱后,出了門。
方承嘉在門外站了片刻,沒有朝著京兆府的方向走,反而轉身回了翰林院,求見了掌院學士阮訥。
他想問,這圣人之言,是不是皆是空妄。
聽了他的話,阮訥沉吟半晌,方才說道:“我以為,你要在庶吉士散館之后,任職一段時間,才會有這樣困惑。”
卻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這個年輕人,遭逢大難,重負于背,于是沉穩謙和、性情堅韌。
但又運道極好,少見罪惡,故而天真脆弱。
打掉他的天真,碎掉他的脆弱,若能重鑄,便可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