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沉默看向沈文和。
沈文和明明回信給他,說了西南二字,如今又說不知,他不信沈文和會戲耍他,此刻,四皇子在等著他的解釋。
昨日和妹妹說話,下官中意塞北,而妹妹似是更中意西南,然而并未完全想好,所以還未曾與下官詳細說明。沈文和解釋兩句,四皇子頷首,表示理解。
他的幕僚,則多中意江南,也有部分人中意塞北。
理由也很簡單,一個有錢,一個有兵。
中意西南的,只有一個,他提出此地之后,幕僚們議論紛紛,卻也拿不定主意。
四皇子每每為此,略有心煩。
他身上的劣勢太明顯,那些有志于輔助明主的,一般不會看上他,他們不覺得他能繼承皇位。
他能得到的幕僚,都是次一等的,每每遇事,大部分時候,只能堪堪自保,斗不過有諸多人看好投效的三皇子和六皇子。
因此,他很重視沈文和與沈采苡,對沈文和提出的西南二字,他也十分重視。
為此,他也曾細細思量過,幕僚們想不出來,他倒是慢慢有了些眉目……
為此,迫不及待約了沈文和,本以為沈文和能說出什么大道理來,沒想到這卻是沈采苡的想法。
可因為是沈采苡的想法,四皇子只有更重視。
即如此,要勞煩和甫了。四皇子輕輕敲了敲桌子,抬頭看沈文和。
沈采苡總不好經常出門,只好是書信傳消息,或者讓沈文和傳話。
殿下放心,下官會去問清楚的。沈文和說完,看了一眼四皇子,欲言又止。
和甫有事,但說無妨。
沈文和恭敬問道:殿下,我大伯父之事……
四皇子知道他要問什么,還未曾有結果。
他倒也不瞞著沈文和,把安州鐵礦的事情,以及疑似有人把整村百姓抓走、私挖鐵礦之事簡略說了一遍。
沈文和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殘暴不仁、無法無天之事,竟然也有人干得出來。
殿下是怕打草驚蛇?沈文和詢問。
這么嚴重的事情,一旦查清楚,整個朝廷都會動蕩,四皇子不去查沈琰的事情,估計是怕在查的時候,不小心打草驚蛇,讓那些人發現了端倪,從而隱藏更深,對社稷百姓造成更大傷害。
四皇子微微頷首,沈文和神色凝重。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四皇子說道,且等高偉彪回來,看結果再議沈侍郎之事,該如何處理。
算算時間,高偉彪也快傳消息來了。
沈文和點頭,現在什么情況都不知道,說如常處理,時間尚早。
兩人又就朝廷中事情交換了一些意見,基本都是沈文和在說,四皇子在聽。
兩人都不是愛說話的人,說起政事來,也是干巴巴的,好在朝廷政務,千頭萬緒諸事繁雜,可以說的倒是很多,也不會冷場。
但沈文和發現了一個微妙的問題,四皇子在處理政事上,并不十分擅長,在政事上,他的許多看法,略顯淺薄,也顯得生疏。
四皇子垂眸,片刻后,抬眼與沈文和道:讓和甫看笑話了。
沈文和連稱不敢,四皇子微微抬手,制止了沈文和的客氣,我六七歲尚不能言,師公教我詩詞歌賦禮樂,我于此道上,并無天賦;至于時政策論,卻是從未有人肯教我。
幸而,我幼年體弱,在普安寺習武多年,尚可投軍奔個前程,更僥幸的是,我在于行軍布陣上,還算是有天賦,日夜專研,偶有所得;否則,和甫今日看到的我,怕不過就是庸庸碌碌一凡人爾。
最開始并不懂到底該學些什么,師公姚瑀教什么,他便聽什么,待得懂事些,想學卻無門路;狠心下投軍,卻是從底層拼殺而來,等稍微積攢了些軍功,便開始看兵書,學排兵布陣。
也就到了一兩年前,才終于有了喘氣的工夫,開始著手尋些幕僚。
可他自己不懂,尋來的幕僚,忠心有余,能力不足。
他甚至連該去尋何人都不清楚。
隔行如隔山。
沈文和倒是聽沈采苡說過,知道四皇子幼年過的不大好,但這種聽過,和四皇子親口說,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何況,一般皇子,從小便被翰林院各位學士、以及太傅閣老等人教導,這教導,當然不是單純的讀書識字,而是包含許多方面,其中當然也就包含著如何處理政事。
可四皇子從小竟然只被教導詩詞歌賦,不涉政事……便只能說,此乃有意而為之。
而一個皇子,用了投軍奔個前程這種話,聽著著實讓人覺得心酸。
還不如他這個小小世家子呢,起碼他從小便被悉心照顧,稍微長大一點,便有名儒教導,該學的都曾學到。
殿下天資不凡,哪怕被耽誤,卻也不會影響殿下一鳴驚人,顯露于人前。沈文和真心夸贊了一句。
和甫謬贊了。四皇子容色稍霽,能得遇和甫,是我之幸。
還有沈采苡那女人,遇到她,也算是他的幸事。
沈文和朝四皇子舉杯:這天下,有的是熟悉政務之人,卻少個能聽得進忠言納諫的明君。
最開始投向四皇子是不得已,也沒有改換門庭的打算,何況四皇子便是不熟悉政務,能聽得進人言,卻也極好。
何況,他會是自己的妹婿。
殿下身邊,可有得用的幕僚?沈文和詢問四皇子,有些積年的幕僚,并不比朝堂上的老臣差,若是有這些人教導,四皇子業不至于這么生澀才是。
四皇子頓了下,和甫可有人介紹?
沈文和點頭,倒是知道兩位先生,于政事上極有見解,只是兩位先生昔年被貶官之后,便心灰意冷,如今乃是閑云野鶴,逍遙自在,下官不確定兩位先生愿不愿意出山。
無論如何,還請和甫予以引薦。沈文和不是方承嘉那樣的俊秀才子,也沒有惹人心醉的詞賦風.流,他更沉默嚴肅一些,但政事上,見解卻是不俗。
不然也不會被隆安帝看重。
六科給事中,都是可參與廷議廷推的,位階不高,權柄不小,隆安帝可不會找一個庸才放在自己眼前讓自己生氣。
因此,能被沈文和尊敬的成為先生的人,能被沈文和贊嘆說極有見解的人,怎么可能會差。
四皇子急需這樣的人。
沈文和點頭,不敢欺瞞四殿下,這兩位先生,原是之前翰林院學士,后因廢太子之事受了牽連,若是兩位先生愿意來,殿下也須得為兩位先生的身份,遮掩一二才是。
四皇子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是這樣的跟腳。
他也想到了沈文和口中的先太子,如今被圈禁在宗人府的庶人陸祁佑,他的長兄。
陸祁佑乃是隆安帝元后徐皇后的嫡長子,也是隆安帝的嫡長子,他當年因為巫蠱案被廢圈禁時候,四皇子方才六歲,剛巧便是那時候,四皇子生了重病,后從皇宮遷出,至普安寺修養。
對這位長兄的事情,四皇子并不了解,但卻知道,這位長兄當年為太子時候,極得人心,若他還是太子,絕對沒有三皇子六皇子什么事情。
只可惜,他是徐皇后所出,而徐皇后出生異姓王臨安王府,臨安王府勢大,讓隆安帝寢食難安,終于除之。
而有著臨安王徐家血脈的最后一人,最后也被廢了太子之位,圈禁起來。
若是跟過他的人,又被沈文和推崇,那人品和才能,肯定都是沒有問題的。
四皇子求賢若渴,和甫放心,只要兩位先生愿意來,我必掃榻以待、倒履相迎,必不會讓兩位先生受了其他困擾。
沈文和露出一個淺笑,如此,下官先替兩位先生,謝過殿下。
對飲一杯后,沈文和道:下官稍后回府,即刻便書信于兩位先生。
得了沈文和承諾,四皇子難得心情愉悅,眸中浮現了點點笑意,正要說話,門卻被敲響了,殿下,有信傳來。
四皇子是便服出來,還做了偽裝,能送到這兒的信,必然是通過暗衛,而暗衛若是覺得此信不急,也不會再四皇子見客時候來打擾。
四皇子和沈文和面色都是一肅,四皇子沉聲吩咐:呈上來。
封皮乃是四殿下親啟,打開信封,折疊好的宣紙外面,卻寫著:兄長親啟。
落款乃是沈采苡。
四皇子默了一默,這女人,找不到自己兄長,倒是聰明很,知道自己和她兄長在一起;也不客氣的很,直接便讓自己的暗衛幫著尋人又遞信的。
他把信件遞給沈文和。
沈文和見了,忍不住翹起嘴角,好笑又無奈,這丫頭,鬼精靈。
開了信件之后,沈文和就更無奈了,他忍不住搖搖頭,才抬眸看向四皇子:殿下可要見見采苡?她想親自與您解釋為何希望你封地選擇西南的緣由。
四皇子略有吃驚:現在?
時辰雖不算晚,但也不算早,這兩日正是春闈時候,諸事繁雜,沈文和在宮內總會呆到比較晚才出宮,再加上兩人商談所用時間……
讓殿下見笑了,這丫頭偷跑了出來,如今在不遠處的凝香閣呢。沈文和說道。
林一,去請沈六姑娘上來。四皇子吩咐,避著點人。
一個姑娘家跑出來,傳出去總是不好聽。
不過一刻鐘,沈采苡就到了。
她窈窕身姿包裹在長長斗篷里,白色的長毛兜帽裹著她巴掌大的小臉,讓那臉顯得更小更精致。
待得兜帽被翻下,長長的毛邊淹沒了她的小半邊臉,明亮靈動的杏眼便更被顯露了出來,似有星光閃耀。
褪.去了斗篷,沈采苡朝四皇子行禮并請罪:事關重大,采苡不得已借用殿下暗衛行事,還請殿下見諒。
又是事關重大,又是請他見諒,他還能怎么辦?
四皇子頷首,無妨,沈六姑娘請坐。
沈采苡便坐下,端起沈文和為她倒的熱茶抿了兩口,這才抬頭。
殿下可曾定下要選何處封地?沈采苡出來一次挺難的,偷偷溜出來更難,便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問四皇子。
四皇子搖頭,尚未。
他想聽聽,沈采苡的理由,是否與自己的相同。
那殿下可愿意選西南?沈采苡淺笑著詢問,西南之地,不比江南,殿下愿意選,各位大人應該不會阻攔,反而會彈冠相慶。
愿聞其詳。四皇子不自覺放松了,等著沈采苡說理由。
沈采苡眨眨眼,輕快說道:因為,西南是個極好的地方呀。
窮山惡水、蛇蟲瘴氣、刁民苗蠻,堪稱是多姿多彩,殿下不想體驗一番么?
她說著,就自己笑出聲,俏皮又狡黠。
沈文和敲了敲桌子,無奈提醒:好好說話。
沈采苡哼了一聲,不滿意自己哥哥和四皇子不懂的幽默的樣子,也不得不收斂了笑容,開口說道:江南富庶,選此地,可得銀錢;塞北苦寒,有胡人之患,卻可磨練士兵;兩處皆有便利。
但西南也是個好地方,殿下可知道欽州?
四皇子沉默,他倒是熟悉塞北,西南卻并不熟悉。
欽州可建碼頭。沈采苡也不賣關子,直接就說了出來。
四皇子眼中隱隱現了笑意,你的意思是,可在欽州建碼頭,來往海船,可在欽州上岸,以此,抽取稅收?
他雖然并不特別熟悉西南地理,但西南靠海,而近兩年,靠海岸有碼頭的州府,都很富庶。
因此在得了沈文和的信,聽到了西南二字之后,也曾看過西南的輿圖,覺得沈文和可能是這個意思。
但他因為沒有去過實地,而輿圖簡陋,無法得知詳情,因此暫且還沒想出到底可在何地建碼頭。
得知西南是沈采苡提出的,而非是沈文和的建議,四皇子心中,不知不覺,便有些得意。
他猜出沈采苡的心思了。
但沒想到沈采苡竟然先他一步,連地方都定好了。
不止啊……沈采苡拖長了語調,似乎是有些興奮了,也似乎是暖閣里有些熱,她俏臉上飛起嫣紅,俏皮搖著纖纖玉指,賣著關子。
四皇子眼中隱隱的笑意,就退了下去,莫名覺得有些蕭索。
沒猜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