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
塞斯滿頭都是問號,目送著走進了房間里的藍禮和威爾,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節奏。藍禮真的太特立獨行了,從今天登場的第一刻開始,塞斯就覺得常理屢次被打破,根本無法理解藍禮的一舉一動。
是的,他可以理解藍禮想要和編劇溝通的想法和理念,但為什么是兩個人單獨溝通?然后將其他對手戲演員都晾在一邊,這算什么?難道演員進入劇組的第一件事,不應該是和對手戲合作伙伴培養默契嗎?
從對手戲戲份的多寡來看,他和藍禮的配合是最多的,而且兩個人要詮釋出那種友情身后的默契,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從對手戲的化學反應來看,安娜和藍禮的合作是最困難的,安娜將飾演心理醫生,和亞當進行交流,有點尷尬,又有些溫情。
從對手戲的落差程度來看,布萊絲才是藍禮需要交流的對象,因為她將飾演亞當的女友——后來背叛了亞當,兩個人選擇了分手。這對情侶之間的感情變化,是支線里十分重要的一環。
換而言之,整部電影就是以藍禮為核心人物,然后輻射出一個圓,每一個環節都與藍禮息息相關,但現在,藍禮卻把其他人都拋在了一旁,和威爾進行溝通,甚至還拒絕讓其他演員加入其中,這真的是太詭異了!
塞斯轉頭看向了安娜、布萊絲等人,投去了詢問的眼神,但每個人都是一臉困惑,無法解答。塞斯瞪了布萊絲一眼,似乎在說,“難道你不應該是他的女友嗎?即使是單獨交談,也應該是你過去才對。”這指的是劇中的角色。
布萊絲攤開雙手,無語地看向了塞斯:她怎么可能知道?
再仔細想一想,從電話溝通的時候開始,藍禮就不按常理出牌——否則,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臨危受命,出演這樣一部小成本獨立作品,而且還要剃光頭,在奧斯卡頒獎典禮即將舉行的情況下。
想到這里,塞斯得到了少許安慰。
內森走了出來,然后順手將房間門關上,阻隔了所有人探查的視線,轉過身來,然后就發現自己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這讓他有些肝顫,“呃……我去衛生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藍禮看了看房間,簡潔大方,原木系的家具,沒有多余的裝潢,簡單質樸;床/上用品則是冷色調的藍色系,在桌面上可以看到一些工作用品,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和你自己家里的風格一樣嗎?”藍禮開口詢問到。
“嗯,基本一致。”威爾點點頭表示了肯定,但隨即想到了什么,補充說道,“但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全部都是重新購買的。”
藍禮啞然失笑,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卻看到威爾依舊拘謹地站在入口處不遠的地方。比較起來,反而藍禮更像是主人,威爾才是客人。
單單從這一個小細節就可以看得出來,威爾不是一個擅長社交的個性,而且也比較慢熱。即使是剛才短暫的接觸之中,兩個人相談甚歡,但那更多還是得益于現場的氣氛,而且塞斯也在現場,這算是有幫助。
“請坐。”藍禮友善地發出了邀請,“在正式閱讀劇本之前,我想要和你聊一聊劇本,或者,更為準確來說,我想要和你聊一聊你自己。”
威爾坐下來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藍禮不得不解釋到,“塞斯告訴我,這個劇本是根據你的親身經歷改編的。”威爾點點頭給予了確認,“我相信,劇本的那些細節和情節都將無比真實,真實地呈現出面對癌癥的整個過程。但我更加好奇的是,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癥之前,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抗癌的我”整個劇本的主線和核心,都落在了“治療癌癥”這個主題之上,所有的支線和情節都是圍繞于此展開的。
這是劇本的優點,卻也是劇本的缺點。
優點就在于真實和細膩。從得知癌癥的那一刻開始,到坦然接受,再到接受治療,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心情變化,每一個情節的狀態描寫都無比真實,沒有絲毫的戲劇化處理,完完全全將威爾的心路歷程呈現了出來。可以說,這是一個輕而易舉就可以打動觀眾、喚醒共鳴的劇本。
缺點則在于角色的局限。因為所有重心都傾向于癌癥這件事,也主動展現癌癥對生活所帶來的影響,這就使得劇本沒有過多的空間去塑造角色。劇本里的每一個角色都只是進行了基本設定,每一個人物提取出性格之中比較鮮明的一點,然后發揚光大,相對而言,角色是比較簡單的。
從編劇和導演角度來說,這是沒有影響的。因為作品的戲劇張力已經足夠,再加上這還是一部喜劇作品,添加了一些詼諧幽默的笑點,一部一百分鐘的電影就已經沒有剩下多少空間了,相對簡潔的劇本對作品的完成度是有加分效果的。
上一世的“抗癌的我”就是如此。作品整體質量不俗,但對于演員來說,這卻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留給演員的發揮空間是十分有限的。
約瑟夫高登萊維特的表演著實不俗,幾場爆發力十足的戲份都展現出了張力,這也為他贏得了金球獎音樂喜劇類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那幾場戲都與角色本身無關,而是與癌癥有關。
簡單來說,觀眾看到的是一個人面對癌癥時的情緒起伏、乃至失控,卻看不到亞當自己的身影,這“一個人”可以更換成為任何人。
這也意味著,演員在表演的時候,缺少一個立足點,表演可以精彩絕倫,但終歸只是海市蜃樓、空中樓閣,角色經不起推敲。
約瑟夫在“抗癌的我”里的表演有不少值得稱道的亮點,但站在表演的立場來看,其實他的表演與之前“和莎莫的500天”相比,沒有太大的差別,幾乎可以說是兩個相似的角色復制黏貼到了不同的作品里,差別僅僅在于兩個角色遇到的事情有所不同——
又或者可以說是同一個人,經歷了分手的故事,拍成了“和莎莫的500天”;而后又罹患了癌癥,拍成了“抗癌的我”。
但藍禮不是約瑟夫,他的表演方式和解讀方式,都和約瑟夫截然不同。藍禮可不打算復制約瑟夫的表演,更不打算復制“和莎莫的500天”的表演。
藍禮清楚地知道,不同的人、不同的個性,在面對癌癥時,都會有不同的處理,這樣突發狀況之下的表現差異,恰恰就是性格棱角的體現。
無論是方法派表演,還是表現派表演,深入了解角色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
不過,相對而言,方法派會更加重視一些。因為表現派更加側重于演技的精準,而方法派更加注重角色的體驗,可以理解為,前者關注于自己,后者關注于角色——這樣的描述有些以偏概全,但大方向來看,的確是有這樣的傾向。
雖然威爾在劇本里沒有過多描寫,但他在下筆的時候就是以自己為藍本的。所以,想要更進一步挖掘角色,讓整個華美的空中樓閣擁有一個穩定的地基,他就必須更加深入的了解威爾。
是亞當得了癌癥,而不是楚嘉樹得了癌癥,也不是藍禮得了癌癥。是威爾里瑟爾筆下的亞當。
“我?”威爾不由就笑了起來,這個提問著實有些意外,讓他有些慌亂,“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沒有什么特色。我現在就站在你的眼前,你應該看得很清楚。”
藍禮輕笑了起來,“威爾,放松,我不是心理醫生,也不是你的約會對象,我僅僅只是想要和你交流一下劇本。”這調侃的話語讓威爾稍稍放松了一些,“我是說,如果是一個沒有任何特色的角色,那么他就不可能成為劇本的主角,不是嗎?所以,我需要深入了解一下角色。”
威爾愣了愣,他可以理解藍禮的意思,但仔細想一想,他在撰寫“抗癌的我”這個劇本時,卻沒有對角色進行構思。因為,所有的情節都是來自個人經歷,經過大腦的二次創作之后,下筆如有神,自然而然就撰寫了出來……等等。
想到這里,威爾此時才反應過來藍禮的真實意思。可是,他要說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色?作為一部電影的主人公,他有什么值得關注的部分嗎?還有,他筆下的亞當,又有什么特色呢?
威爾突然就茫然了,因為劇本里根本沒有過多寫到這些,整體而言,亞當就是一個性格平和的人,在困境之中卻堅持不放棄,始終保持積極樂觀……
威爾忽然意識到,亞當確實是一個沒有棱角的角色。以這樣一個普通的角色作為男主角,有人愿意走進電影院觀看嗎?
這讓威爾不由就愣了愣——雖然他是編劇出身,而且一直堅持在撰寫劇本,但他一直活躍在電視劇和廣播領域,“抗癌的我”僅僅只是他的第一個電影劇本。威爾的自信開始急劇下降。
藍禮卻不知道,短短的幾秒鐘,威爾的腦海里已經滄海桑田了,他進一步解釋到,“我的意思是,你喜歡做什么,除了寫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