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是正統的學院派出身,完完全全接受系統的表演教育,對于方法派的了解十分有限,僅僅只是紙面的理論知識;而且即使是理論,也沒有真正深入閱讀過,可以說是十分淺顯的。
在此之前,藍禮始終認為,方法派表演的核心在于體驗,真正地將自己代入角色之中,然后放置在相似的情境之下,以自己的理解和詮釋來演繹角色的情感。簡單來說,就是瘋魔成活,真正將自己和角色之間的界限模糊化。
這種表演方式,無疑是最為嚴苛的。比如說“活埋”,沒有真正親身經歷過活埋的狀況,那么表演過程中的共鳴就會失真,繼而導致表演離譜地偏離原本軌道,乃至無以為繼。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對演員的專注、投入、鉆研和天賦要求十分嚴格,絕對不是任何人可以嘗試的。當初藍禮躺在棺材里的時候,如果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被活埋了,如果他的腦袋無法對自己進行催眠,如果他對角色、對劇本的領悟不夠深刻,如果他的理解產生偏差……那么親自體驗的結果,也依舊是無法帶入角色的。
簡單來說,演員需要全神貫注地將自己置身于那個情境,相信自己就是角色。如果缺少了這種能力和天賦,那么除非真的有人把演員丟到沙漠里活埋,那么他就無法沿襲這種表演方式奉獻出表演。
從“太平洋戰爭”到“活埋”,藍禮完全沿襲了這種表演方式,乃至于“抗癌的我”也是如此。
他真正地將自己的情緒和感受帶入到癌癥的絕望之中,甚至產生了化療副作用的真實反映。但剛剛這場戲,卻給了藍禮更多的啟發。
他確確實實對亞當或者是威爾的經歷是感同身受的,但他的帶入情緒卻不是癌癥,而是高位癱瘓。開機第三天時那場戲是如此,今天這場戲也是如此。那種被病魔困擾,生命力一點點流逝的憤怒、絕望、悲傷、茫然和失落,完完全全通過表演展現了出來。
但換一個角度來看,高位癱瘓卻不是癌癥。
藍禮一直都知道這一點,高位癱瘓是一條直線,在癱瘓的那一刻,轉折點就是懸崖式的下墜,但在那之后,就是一條平穩的直線;可是癌癥卻是一條下滑曲線,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坡,最終抵達終點。
所以,“活埋”的表演方式,“抗癌的我”的表演方式,這是兩種不同的方式。藍禮一直以為自己使用的是方法派,但事實上,“活埋”是體驗派,“抗癌的我”才是方法派。
單純從理論角度來解釋,可能會比較復雜,可以這樣理解,所謂的體驗派表演,就是演員真實、深刻地具象化劇本的場景,真正地融入角色之中,徹底打破四次元的壁壘,將虛幻帶入現實,不允許思考的偏差。
而所謂的方法派表演,則是演員分離出自己的情緒,與角色產生共鳴,而后以自己的方式來演繹劇本和角色,呈現出來的結果,一半是演員自己,一半是角色本身,在這之中,是可以存在理解偏差的。
舉例說明的話,拍攝“活埋”的時候,體驗派是真心相信自己被活埋了;而方法派則是以恐懼、驚悚、害怕的情緒推動整個表演。
更直觀一點,拍攝“斷背山”的話,體驗派是真心相信自己愛上了同性,而且還是六十年代的背景下,無法自拔;而方法派則允許把對方想象成為異性,僅僅只是演繹一段禁忌的愛情。
如此看來,藍禮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在“活埋”的時候,帶入的是真正的體驗派表演,身臨其境,睚呲欲裂,他真正模糊了自己和保羅之間的界限,也模糊了現實和戲劇的界限;而在“抗癌的我”里面,帶入的則是方法派表演,他知道自己是藍禮,他也知道自己在表演亞當,以楚嘉樹的心境去演繹亞當的情緒。
其實,這些內容以前僅僅只是在書本上看到過,就連紙上談兵都算不上,不過是隨意地瞄了幾眼罷了,理論的知識也幾乎都忘光了。因為不管是方法派,還是體驗派,表演的范圍都太窄了,演員的精力和能量往往在飾演過一名角色之后,就會快速凋零。
且不說希斯萊杰那樣英年早逝的演員,即使是丹尼爾戴劉易斯這樣的方法派演技大師,他的作品產量之所以那么少,一是因為每一個角色表演之前,他都需要大量的研究和投入;二是因為表演結束之后,整個靈魂都仿佛被掏空,他必須慢慢地沉淀冷靜下來,等待恢復。
而對于傳統的正宗學院來說,一名演員在一段時間內僅僅只能飾演一個角色,這無疑是失職的,對于表現派演技來說,一人千面,這才是演員的終極奧義,甚至是同一個舞臺上,一人分飾多角,同樣能夠將角色的形象和個性都展現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大師。
體驗派和方法派,從很大程度上來說是一脈相承的,體驗派源自于前蘇聯,這種表演方式和表現派被認為是表演最初的概念。而后,由美國繼承發展,形成了一個分支,這就是方法派。
因為對于好萊塢來說,他們沒有那么多時間慢慢地契合每一個角色、每一個形象、每一個演員,在電影產業的快速發展中,他們必須形成流水線作業。所以,要求相對沒有那么嚴苛的方法派比如說,白人飾演黑人,異性戀飾演同性戀,美國人飾演英國人,這樣的方式才是最為合適的。
2016年,有一部暫時命名為“一切”的電影投入籌備之中,制片人是馬克魯法洛,聚焦于一個跨性別的女性角色,馬克邀請到了馬特波莫(tber)來出演這個角色,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因為,馬特雖然已經公開出柜,但他是確確實實的男人。在好萊塢,跨性別演員足足有兩千多名,但他們卻很難找到工作,男性角色由男人來飾演,女性角色則有女人把持,同性戀的角色被異性戀搶走了,現在就連跨性別的角色都輪不到他們“本色出演”。
這就是好萊塢。業內甚至有這樣的固定觀念,同性戀扮演同性戀的話,那是沒有說服力的,因為是本色演出;但異性戀扮演同性戀,就會讓人拍手叫好,認為他/她能夠取得突破。可問題就在于,同性戀扮演異性戀的話,各大電影公司又不愿意,認為這會影響票房市場。
方法派演技之所以能夠在好萊塢風生水起,那不是沒有理由的;與此同時,體驗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一樣,漸漸地都在好萊塢淪為邊緣,甚至于體驗派演技已經幾乎就要被淘汰了。
在今天之前,藍禮對于方法派和體驗派的差別也沒有清晰的感覺,畢竟這兩種表演方式的區別著實太過細微了,誰又能想到,一部喜劇電影,卻真的讓藍禮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呢?
“抗癌的我”,能夠遇到這部作品,真的是緣分。
那么,體驗派更好,還是方法派更好呢?
老實說,今天表演“抗癌的我”過程中,藍禮的發揮確實揮灑自如,整個思路都十分清晰,那種渾然天成的感覺如有神助,表演起來得心應手;更重要的是,所有情況都控制在掌心里的感覺,讓表演成為一種享受雖然他現在的胃部依舊不太舒服,而且光頭也一直在冷颼颼的打顫,呈現出來的效果也足以令人滿意。
但“活埋”呢?
表演“活埋”的過程完全是一種煎熬,因為藍禮真的以為自己被活埋了,那種真實的感覺讓心臟幾乎就要停止跳動,以至于表演變成了一種本/能,不要說控制了,甚至就連臺詞都是猶如火山爆發一般井噴出來,那種滔滔不絕洶涌而出的宣泄感,甚至讓人有些恐懼。
尤其是那段時間的夢魘,完全混淆了現實和虛幻的差別。還好藍禮拍攝的是“活埋”,如果拍攝的是“美國神經病人”或者是“夢之安魂曲”的話,那么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可以這樣簡單粗暴地理解,方法派的使用范圍更加廣泛,即使沒有真的殺過人,也可以試驗連環殺人兇手,但表演的細膩和逼真程度就會略遜一籌,畢竟不是自己真實的經歷,演員的理解偏差很有可能會導致表演完全脫離劇本。
體驗派的使用范圍十分狹窄,想要飾演連環殺手,可能真的就要去感受沾滿血腥的真實感,即使不是殺生,至少也需要使用人工血漿來感受一下血液的粘稠和溫度,而且表演難得更大,在思考和定位的過程中,真實感一旦不夠到位,表演就無法完成。但優勢就在于,入魂入魔!
兩種表演方式,各有利弊,各有長短,藍禮都真正地體驗過,雖然現在可以品味出細細的差別來,但他僅僅只是剛剛入門而已,不要說擅長了,甚至就連在表演過程中區分出兩種方法的差異,都不見得能夠做到。
毋庸置疑,在表演的道路上,他需要放慢腳步,細細地鉆研琢磨,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
暫時把方法派和體驗派的差別放到一邊,藍禮認真地回味起剛才表演里的每一個細節,那種沉沒溺水的緩慢感覺,一點一點地滲透到心臟深處。
他喜歡這樣鉆研表演的過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