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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9 漫長一生

  安靜,一片安靜,整個阿爾梅達劇院內部沒有絲毫的聲響,似乎就連呼吸聲都已經徹底消失;但隱藏在這片靜謐之下,卻是心潮澎湃的涌動和亢奮,眼神深處流露出的錯雜(情qíng)緒,猶如水面之下的漩渦和暗流,正在激烈地碰撞著。

  漫長的演出,從下午三點開始,經歷了三個小時的上半場,經歷了兩個半小時的休息,又經歷了將近三個小時的下半場,猶如一場馬拉松一般,恢弘而浩瀚的世界,徐徐地在眼前鋪陳開來,那浩浩((蕩蕩)蕩)((蕩蕩)蕩)的畫卷連綿不絕地延伸下去,仿佛自己也經歷了漫長的一生。

  見證了馬呂斯和珂賽特的純潔(愛ài)(情qíng),見證了艾潘妮的無疾而終,見證了德納迪埃夫婦的貪得無厭,見證了安灼拉的(熱rè)血沸騰,見證了沙威的郁郁而終,見證了時代背景之下的蕓蕓眾生,見證了一段歲月、一段人生、一段歷史。

  三個小時加上三個小時,猶如一個世紀般,觀眾們也跟隨著冉阿讓走過了一世。

  到底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

  六個小時的影像,徐徐勾勒出一個世界的輪廓,然后眼睜睜地看著整個世界翻天覆地、滄海桑田,流淌了無數鮮血,前仆后繼地推動著歷史的車輪。那一個個凋零的青(春chūn),那一個個逝去的生命,那一個個懺悔的靈魂,命運的悲愴和困頓、時代的洪流和洶涌,撲面而來,讓所有語言都失去了色彩。

  這是一場煎熬,也是一場考驗;但,這就是人生。在六個小時之外的真實世界,更加殘忍,也更加殘酷。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那區區一方舞臺之上,卻見證了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所有一個濃縮的世界,卻波瀾壯闊、氣勢磅礴。

  于是,人們沉默了;于是,人們沸騰了。

  “悲慘世界”之所以偉大,之所以經典,在于冉阿讓的悲劇英雄形象,更在于整個時代洪流的震撼。女王劇院的版本,剝離了后者,聚焦于前者,鑄就了一出經典劇目,經久不衰;阿爾梅達劇院的版本,削弱了前者,加強了后者,真正地詮釋了時代和歷史的精髓。

  這不僅僅是一出劇目。

  看著舞臺右前方,蒼老而衰落的冉阿讓,垂垂老矣、孤苦伶仃、油盡燈枯。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搖椅上,瘦弱的手臂和干瘦的臉頰,飽經風霜;平緩的面容之上帶著一絲痛苦和掙扎,似乎正在忍受著無盡的折磨,卻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難以抑制地,馬克拉坎特就已經(熱rè)淚盈眶。

  這位老人,這位經歷了漫長一生的老人,他用自己的羽翼呵護著珂賽特,用盡一輩子遵守了芳汀的承諾;他用自己的生命保護著馬呂斯,只為了守護珂賽特的(愛ài)(情qíng);他用自己的(胸胸)懷感動了沙威,證明了犯錯之人也能夠真正幡然醒悟。

  但,生命的最后,他卻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場。

  因為,他選擇了坦誠,他坦然承認了自己的過去和(身shēn)世,還有犯罪的事實,卻遭遇了馬呂斯的冷眼相待,就連珂賽特也誤解他,離他而去。多年來舍己救人,卻終究只是孑然一(身shēn),傷心的冉阿讓抑郁成疾,只有孤寂與他相伴。

  就連馬呂斯和珂賽特的婚禮,他都沒有能夠參加。這是命運,還是贖罪?

  他曾經是一個罪人,用盡了一生贖罪,在生命的盡頭,依舊苦苦等待著自己的寬恕和原諒。在時代的洪流之中,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螻蟻,努力地生存下去,迫不得己地跟隨著歷史前行,卻在生命彌留之際,失去了方向。

  “……高高在上的主啊,傾聽我的祈禱,帶我走吧,受您恩典;無論您在何處,讓我追隨,帶我走吧,帶我去那兒,帶我回家。帶我回家。”

  “帶他回家”的旋律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不是帶走馬呂斯,而是冉阿讓的大限之(日rì)。冉阿讓那虔誠的雙眼和枯槁的面容,氣若游絲,奄奄一息,輕聲歌唱著。猝不及防地,淚水就滑落了下來,馬克狼狽地擦了擦臉龐,但淚水還是無法控制,再次滑落。

  這并不羞愧。因為,這里不是電影院,而是劇院,沒有屏幕阻隔,舞臺與觀眾面對面地進行交流,所有(情qíng)感所有感觸和所有能量,正面而直接地引爆,來自心靈的震撼和來自靈魂的洗禮,撲面而來,宣泄而下。

  在這里,幸福和悲傷,喜悅和痛苦,笑容和淚水,這都是并存的。于是,笑了;于是,哭了。這都再正常不過了。沒有必要感到羞恥,也沒有必要感到為難。馬克不是一個人。

  舞臺之上,冉阿讓那懇切而哀怨的希望,微微顫抖的聲音透露出一絲隱忍,在六個小時的(情qíng)緒累積之后,狠狠地、重重地撞擊著(胸胸)膛,一點一點地釋放出來。不僅僅是馬克,就連阿里斯泰爾此時也是感慨萬千。

  一束燈光,孤零零地灑落在藍禮的(身shēn)上,籠罩著那瘦弱干枯的(身shēn)型,寬大的罩袍幾乎就要滑落下來,勾勒出衣服底下的病體;似乎什么動作都沒有,僅僅只是依靠歌聲和表(情qíng),卻在偌大的舞臺和偌大的劇院之中,準確無誤、深刻清晰地傳達給每一位觀眾。

  經歷了上半場的驚艷之后,下半場之中,藍禮的演出更是收放自如。每一次登場,都奉獻了頂尖的表演,輕而易舉地牽動著全場觀眾的注意力,即使約翰科德版本的故事,削弱了冉阿讓的戲份,讓藍禮依舊是全場當之無愧的絕對閃耀亮點!

  此時的藍禮,滿面滄桑,幾乎認不出來,那垂垂老矣的病容,就連眼神的光亮都已經消失殆盡;但,舉手投足之間的(情qíng)緒力量,卻依舊狠狠地擊中每一名觀眾的心臟。一句“帶我回家”,讓人飽含(熱rè)淚,那痛苦而煎熬的喘息聲,令人心碎。

  在這一刻,阿里斯泰爾暫時把所有的雜念都放在一旁,僅僅只是靜靜地欣賞藍禮的表演,享受這一時刻的動人。

  舞臺左側一盞聚光燈亮起,逝去已久的芳汀再次出現,在那朦朧的光暈之中,一襲白色長裙的芳汀看起來美輪美奐,卻一點真實感都沒有。這是冉阿讓的幻覺,在彌留之際,他看到了前來接引自己的芳汀,他知道,是時候了。所有的苦難、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折磨,都將結束。

  寬大的舞臺,芳汀在左,冉阿讓在右,那空((蕩蕩)蕩)((蕩蕩)蕩)的中央,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光暈在蔓延,仿佛天堂與凡間的距離。一步,一步地,芳汀正在靠近冉阿讓,眼睜睜地看著那距離一點點縮短,悲傷和痛苦的(情qíng)緒就洶涌而至,當聽到冉阿讓嘴邊的低語呢喃時,所有防線都徹底崩潰。

  珂賽特。他說。

  在生命即將消逝的時刻,冉阿讓依舊記掛著世界上唯一的羈絆,珂賽特;但,他們卻不在(身shēn)邊。

  “爸爸,爸爸。”一團火焰熊熊燃燒地闖入黑暗之中,攪亂了所有氣流,珂賽特的(身shēn)影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然后遠遠地就看到了緊隨其后的馬呂斯。

  他們來了。

  一直到今天,馬呂斯才得知,冉阿讓就是自己一直尋找的救命恩人;而珂賽特也才知道,她誤會了父親。他們第一時間就趕來尋找冉阿讓,卻只看到一個生命垂危的老人。懊惱和悔恨,讓馬呂斯和珂賽特都崩潰了,淚水涔涔。

  他們虔誠地跪在冉阿讓的雙腳之前,懺悔著過錯,呼喚著父親,期待著他能夠再次康復。

  但,冉阿讓卻已經不在乎了,嘴角的笑容輕輕地、輕輕地上揚起來,右手無比艱難地抬起來,慢慢地放在馬呂斯那張英俊的臉龐之上,“既然你們都在這兒……”

  簡單的一句話,卻仿佛消耗了他所有體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氣若游絲地叮囑著,“再次守候在我(身shēn)邊。”然后,他抬起了馬呂斯的右手,重疊地放在了珂賽特的左手之上,輕輕地拍了拍,“我終于可以平靜地死去,因為我的生命已經承蒙主的祝福。”

  嘴角輕輕上揚的弧度,勾勒出一抹心滿意足,卻是如此虛弱,似乎隨時都可能徹底消失。

  珂賽特牢牢地抓住了冉阿讓的手掌,迫切地說道,“你會活下去,爸爸。你一定會活下來。”但她的聲音卻開始微微顫抖,泄露了一絲哭腔,她虔誠地雙膝跪在地上,真誠祈禱,“現在還太快,太快說告別。”

  珂賽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但眼眶里的淚水卻折(射射)出了光暈,慌亂和恐懼,忐忑和悲傷,漸漸滿溢出來;跪在旁邊的馬呂斯,緊緊地抱住了珂賽特,用自己的肩膀支撐起了她的(身shēn)體,但,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冉阿讓試圖抬起左手,但僅僅只是稍稍抬了抬,然后就無力地放了下來。這一個動作,剎那間就讓珂賽特崩潰,她用雙手抓住了冉阿讓的左手,然后覆蓋在了自己的臉頰之上,輕輕地摩挲起來,試圖留住掌心的那一絲溫暖,可是,冉阿讓的手掌卻正在失去力量,仿佛隨風而去的風箏,正在擺脫束縛。

  抓得越緊,飛得越快。

  阿里斯泰爾的眼睛不由再次微微一亮:精彩,真正地精彩,不僅僅是藍禮,還有飾演珂賽特的夏洛特肯尼迪,甚至是飾演馬呂斯的喬阿爾文。這場戲之中,三個角色之間的心緒轉換十分飽滿、無比涌動,現在,在他們的演繹之下,完全展示出來,這讓阿里斯泰爾開始興奮了起來。

  好看。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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