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圖爾和藍禮霍爾,這兩個原本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卻在短短一年時間里多次交鋒,特別是最近半年,從“星際穿越”到“侏羅紀世界”再到頒獎季,看不見的鋒芒持續不斷地在兩個人之間快速沖撞著。
但事實上,今天才是兩個人的首次正式會面。
閃亮登場后,托馬斯就擺出了上位者的架勢:
雙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抬頭挺胸,目光平和,視線之中隱隱透露出了居高臨下審視全場的架勢;同時,為了展現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下頜線條和面部表情又微微放松,嘴角含笑,似乎決定放下身架與民同樂。
問題就在于,所謂的降低身架卻只是一個表面功夫而已,骨子的架勢和氣場依舊高高地把自己架了起來:拒絕主動開口做介紹,而是等待著旁人的引薦;甚至拒絕主動打招呼,似乎不愿意在藍禮面前落于下風。
動作細節就可以窺見蛛絲馬跡了:
托馬斯微笑地掃了藍禮一眼,卻沒有做任何停留,隨即就朝著身邊的科林、杰克和布萊絲等人投射了過去,流露出了一絲詢問的眼神,就好像正在詢問著:沒有人愿意做引薦嗎?眼前此人到底是誰?
如此惺惺作態的模樣光明正大地強調著他的制作人身份,擺明了就在宣告著,他才是掌握主動權和控制權的上位者;更重要的是,即使這是一種表演,他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但所有人都必須配合他演出,這才是真正的上位者。
可是,落在藍禮眼中,卻暴露出了托馬斯眼界的狹隘。
真正的上位者從來就不會在意“誰先打招呼”、“是否被引薦”、“是否主動迎前”等等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因為他們自身就具備了由內而外迸發出來的氣場,這種帶著小孩子脾氣的“氣勢之爭”反而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底氣不足——
越是心虛就越是強調自己才是上位者,越是恐懼才越是強調自己是掌權者。
“終于見面了,圖爾先生。”藍禮展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絲從容,卻沒有伸出自己的右手,而是禮貌地輕輕頜首示意,“我是藍禮。”
細細觀察藍禮的言行舉止就可以捕捉到差異:他沒有握手,而是頜首;他沒有表示“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客套話,而是簡潔明了地陳述了事實。當然,他的語調和表情依舊保持了紳士,絲毫不會讓人察覺到冒犯,只是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自信和堅定,卻讓舉手投足之間的儀態演變成為了一種優雅的藝術。
這種“藝術”則呈現出了一種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托馬斯有些狼狽。
托馬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僅僅在一句話和一個動作之間,那些信息快速閃過,他沒有辦法詳細而快速地捕捉到所有細節,但那種渾然天成的氣勢壓制卻始終揮之不去,真是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人人都在討論藍禮霍爾,今天總算是親眼見到了。”托馬斯展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語氣輕快地說道,而后轉頭看向了布萊絲和科林,“我還以為,他可能是三只眼睛沒有鼻孔之類的,但現在看來還是和普通人一樣嘛。”
“圖爾先生一定非常非常熱愛電影。”藍禮微笑地回應到。
托馬斯立刻轉過頭來,視線之中流露出了一絲不解;就連布萊絲等人也都紛紛投來視線,不明所以。
藍禮接著說道,“所以現在還保留著天真浪漫的幻想,就連小學生都拒絕相信的想象,他也依舊堅信著。如果真的出現了三只眼睛沒有鼻孔的外星人,恐怕就要前往五十一區了,在抵達好萊塢之前可能就要成為’象人’了。”
五十一區,美國傳說之中的機密區域,那些堅信外星文明真實存在的科幻愛好者們就對五十一區充滿了無數想象;而“象人”則是大衛林奇的一部經典電影,取材于真實醫療檔案,一位頭部畸形的象人,先是被醫院搶去做研究,而后又被馬戲團帶走做展覽,受盡非人折磨,這部作品在第五十三屆奧斯卡上收獲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八項提名。
杰克的爽朗笑聲直接爆發了出來,“這是一個好笑話”,連續不斷地重復這句話,“如果象人前往五十一區的話,那就精彩了。”
托馬斯的臉色有些微微發僵,但話語之上卻毫不示弱,“以前就聽說過,藍禮是一個伶牙俐齒的家伙,就連記者都拿他沒有辦法,現在總算是親眼見識到了,言語層面上一點都不退讓,總是想要有一個輸贏。”那奚落和嘲諷的語氣以一種調侃的方式傳達了出來,但除了托馬斯之外,其他人都不覺得好笑。
就連沒心沒肺的杰克都隱隱察覺出不太對勁了。
反而是身為當事人的藍禮依舊保持了笑容,神情輕快地說道,“看來圖爾先生在辦公室的繁忙工作日程中,應該聽說過不少關于我的傳言,我不太確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希望在未來,圖爾先生能夠多多欣賞我的作品,關于演員工作的所有反饋,無論是贊揚還是批評,我都能夠坦然接受。”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關于演員工作的意見就坦然接受,那么關于八卦就拒絕評論?還是說,嘲諷托馬斯在繁忙日程中關注太多八卦而丟掉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亦或者是吐槽托馬斯太過小心眼,簡簡單單地就相信了傳聞?
杰克快速低下頭,掩飾著自己上揚的嘴角,他花費了所有力氣才沒有讓自己笑出聲來。
站在旁邊的布萊絲察覺到了杰克的表情,不由也低下頭,朝著杰克擠眉弄眼地投去視線,示意杰克一定要忍住,否則現在被托馬斯記仇了,那就糟糕了。
還好,托馬斯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藍禮身上,沒有察覺到旁邊的小細節。
托馬斯的臉色著實有些難看,幾乎無法維持原有的表情,劇烈跳動的太陽穴正在一點一點地拉扯著他的理智極限。
該死的!
正當托馬斯準備再次開口展開攻擊的時候,藍禮卻稍稍偏移了視線,接著開口說道,“說起演員工作,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劇組、投入工作了。怎么樣,科林?你愿意擔任向導,為我介紹一下火奴魯魯的拍攝基地嗎?”
站在旁邊的科林,從頭到尾都沒有機會開口說話,此時卻突然被藍禮點名,他也有些發蒙,但還是點點頭表示了肯定,“……當然,當然沒有問題!”科林有些激動起來,忍不住就開始摩拳擦掌地想要大展拳腳。
但是……
“等等。”托馬斯再次開口了,又把科林的話語打斷,然后就可以看到科林有些尷尬地站著,身體依舊保持著半轉身的姿態,繼續轉身也不是、退回來也不是,就這樣僵硬在了原地。
藍禮朝著科林投去了一個禮貌的視線,沒有多說什么,卻稍稍緩解了科林的尷尬,然后科林就重新轉身回來,恢復了之前的狀態;而藍禮則迎向了托馬斯的視線。
“有些事,我需要和你談談。我們先到辦公室里坐下,把事情談妥再說。”可以聽得出來,托馬斯正在努力保持自己的禮儀狀態,但言語之間還是難以掩飾發號施令的生澀和僵硬——
一個小小的細節:除了最開始的那句話之外,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稱呼過藍禮的名字,沒有自我介紹、沒有社交客套、沒有寒暄問候,這對于初次見面的兩個人來說,所有的基礎禮儀都已經被省略了,然后全程都以“你”來稱呼,似乎就連最基本的禮貌都讓托馬斯感到胃部灼熱。
比起哈維韋恩斯坦來說,托馬斯圖爾的段數似乎還稍稍差了些許。
說完之后,托馬斯就準備直接轉身離開了,但藍禮卻再次打斷了托馬斯的節奏,“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著急?我才剛剛抵達劇組,現在就必須討論出一個所以然來?”不是詢問,也不是質疑,而是一種輕松打趣的調侃姿態,似乎對托馬斯的“急切”并不感興趣。
托馬斯微微瞇起了眼睛,細細地打量著藍禮,綻放出了危險信號。
但藍禮卻毫不在乎,不管是否帶著面具掩飾,他和托馬斯都不可能是朋友,他自然也不可能天真地認為,雙方現在保持表面的平衡就意味著托馬斯已經決定妥協示好了,現在托馬斯將真實情緒釋放出來,反而是理所當然的。
“圖爾先生,不如這樣,我們就在攝影基地附近轉一轉,古蘭尼牧場是火奴魯魯最著名的旅游景點之一,風景優美,置身其中就是一種享受。我們可以一邊散步一邊交談,你覺得如何?”隨即藍禮又發出了邀請。
不知不覺中,藍禮就將主動權掌握在了他的手中——又或者說,其實藍禮始終都不曾丟掉他的主動權,而托馬斯的強勢與積極反而是讓他自己陷入了被動的窠臼里。
沖動是魔鬼。
托馬斯看著沉穩從容的藍禮,似乎正在嘲笑著他的失態,他也重新鎮定了下來,對著藍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看起來就如同小丑一般,“當然,為什么不呢?就讓我們一起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