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韞道:“三叔,咱們是否該立刻將事情上報東亭侯府?”
柳爍踱了幾步,停步道:“要報。但是,不能直接告狀。”
“這證據確鑿,分明就是太子有心與顧家爭權,如何還不能直接告狀?”
“太子是有異心不錯,但眼下局勢,容不得太子與顧家之間有半點分岐。顧家沒了太子,皇上要收拾顧家不會有任何顧忌。
“而太子沒了顧家,他這儲位也將搖搖欲墜。他們兩方就如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此刻最講究同心合力。
“一個栽贓的案件跟皇權比起來算什么?
“你就算是直接把證據呈上去,世子也只會反過來降罪于你我,或者直接將你我調離都有可能,而絕對不會任由你我在此時挑撥生事,掀起波瀾擾亂軍心,懂么?”
錢韞怔住。“那此事又該如何處理?”
“老爺,樊大人著人來傳話,說是有緊要事情相商,請您移步總督府。”
話音剛落,柳家家丁便疾步前來。
柳爍示意錢韞:“你先吃杯茶,我回來再議。”
錢韞頜首。
剛在花廳落了座,又聽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大人怎么親來了?”
“皇上暗中遣了武寧侯坐鎮南康衛,本官方才才收到消息,錢韞何在?”
錢韞聽到這宏亮嗓音,旋即又抬起屁股起身,快步到了門外。對著粗壯身材,一身織錦緞袍的常服官員下拜:“下官見過大人!”
“你不是管著湖杭河道么,怎么未及早上報此事?!”
錢韞聽說凌淵奉旨坐鎮南康衛的消息方才心里也是懵了。
再聽得這聲怒斥,當即跪下地來:“回大人的話,下官四日前自湖州出發,出發前未曾聽到任何關于欽差的消息,委實不知武寧侯到了湖州!”
“那你回來做什么?!”
面對責問,錢韞少不得又把來龍去脈跟樊信說了,隨后柳爍也將手上證據遞了上去:“下官正打算要去衙門與大人稟明此事!”
樊信翻看完畢,也透著震驚地看向錢韞:“如今人都在南康衛手上?”
“承辦此案的昭毅將軍霍溶不肯放人,并言明十日之內讓漕運司給出交代,否則便要拿人處理!”
樊信咬牙片刻,重又翻開手上幾頁紙看了看,而后負手凝眉,深吸起氣來。
長纓接連往碼頭上忙了幾日。
這幾日除去衛所人對她與凌淵關系的猜測之外,即便是與凌淵同住一條街,也至今沒有碰過面。
她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假裝凌淵根本沒有到來,反正他不來找她,她當然也就沒有反過來送上門去的道理。
黃績打聽來的消息,錢韞于碼頭事發當日便回了淮安,她估摸著凌淵到來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總督府,東亭侯府縱然原先不知情,此刻也定然知道了。
距離錢韞答應霍溶交代的日子還有幾日,應該他們也會對此有些措施。
眼下她琢磨的是柳爍究竟會不會答應錢韞去找彭燮要說法,因為楊肅明年回京,這個時候皇帝應該是在朝局上有所布署的,至少也該是埋下了火種,只等楊肅一回去便開始全面點火。
那么這個時候作為外戚重大陣地的漕運司若是出現內訌,讓南康衛看了笑話,顯然于他們無利。
近來碼頭上倒是十分平靜,吳蒞雖然沒被捉,但是也處處小心,霍溶借機增派了兵丁在碼頭駐守,眼下正處于平靜期。
如何攪亂漕運司是霍溶的事,她不想伸手,但是她也得想辦法給自己掙點價值,以及保命的本錢了。
當初雖然因為官職在身遺憾無法做逃兵,但她仍應該為自己擁有官身而感到萬幸,既然凌淵不能知法犯法私殺官員之外,那么她當然要利用好本職保護自己。
但這一切得在他不會公開她底細的前提下才能產生……
這日大清早地踏出門口,剛要駕馬往碼頭去,卻見蘇馨容也跨出門來了,身上衣裳穿得齊齊整整。
長纓略想,才想起今日初一,正是例行集議的日子。于是趕忙又著吉祥把馬牽了回去,又回房取上卷宗文書什么的去往衛所。
漕運司的案子已經公開了有好幾日,至今還沒有正式集議過,今兒的議程注定要緊。
五月的朔日,清晨微風里夾雜著槐花的清香,也有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悶熱。
長纓抱著卷宗匆匆地順著人流走在廡廊下,舉目望去毫無特征可言的戎裝仿佛保護色,使她夾雜在人流里也毫不起眼。
跨入門檻時里頭正好有成隊的士兵出來,她退后讓了一讓,攏手等著一隊人馬過去之后再進門。
隊伍最末尾的兩個士兵漫過視線,將要跨步,三步外的門框那邊,由郭蛟等護衛跟隨的凌淵就赫然出現在面前。
沒有了隊伍的阻擋,同樣穿著銀甲的他就這么猝不及防的出現。
四年時間能把昔日的嬌氣大小姐變成寵辱不驚奮力向上的女將軍,自然也能將一個當年還透著青澀、不假辭色的少年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爺。
眼前的凌淵跟印象中的他相比除去更冷凜了些,也多了些讓人無法抵擋的銳利的光芒。
長纓抱著卷宗的手指蜷縮了兩下,躬躬身子,垂下頭去:“侯爺。”
長纓在凌家十年,與凌淵同個屋檐住了十年,從來沒向他低過頭。
初初去到凌家那兩年她不知死活,也曾經去撩撥過成天板著個臉的他,但每每換來的卻是他的不耐煩。
長纓確實有點怕他。
她不怕姑母,不怕姑父,不怕凌家或凌家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但就是怕凌淵。
他太冷,太嚴肅,太一板一眼,太讓人不敢在他面前放開手腳了。
長纓并不想做個惹人討厭的人,如果實在是改變不了這一點的話,那就只好學會知趣點。
后來她不再去招惹他,幾乎沒有什么交集的他們,也談不上誰跟誰賠禮這樣的話。
也許在她眼里,凌淵比凌晏看起來更像一個“嚴父”。所以偶爾她犯了錯,他會罵她,但也能包容。比如秦家小姐欺負了她,他也會去讓人家賠罪,但回來同樣也會斥責她,去佃戶家接她的時候沒有一點好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