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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難平:榮胤

  榮在家里排行老二,父親是標準嚴父,母親也是標準慈母。

  榮家的氛圍很好,上有大哥撐家業,下有老三乖巧盡孝心,榮六歲敢拔先生的胡子,八歲敢罵族里好吃懶做的堂叔,十歲因為不上進挨了父親的打,十二歲就撂倒了榮父手下好幾個副將。

  十四歲他偷偷地邀上幾個世家子弟去爬青樓的窗戶增長見識,被龜奴抓著笤帚追出了幾條街。

  十六歲他拿到武狀元,意氣風發去了邊疆。一去之后那功績便一樁接一樁地立下來。

  前面十幾年,他過得順風順水,借著世家子弟的身份在錦繡堆里長大,又飛揚輕狂,什么荒唐事情都做過,是有名的頑劣兒。

  一直到他順利把心愛的姑娘娶回家,他都以為自己是幸福而幸運的。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迎來生命里第一個坎,他的妻子并不愛他。

  他明明全心全意地對她,明明對她付諸了全部情意,而她居然與他成了親還惦記著劉子昂?

  他才不管什么先來后到,他只知道,人是他的。

  嫁給了他,就是他的人。

  他怎么能忍受得了還有人覷覦他的妻子?

  勢必要殺劉子昂。

  可人殺了,終究她也不在了。

  他們兩個倒在地下成了雙,只余下他茍活在世上。

  俞家拿案子來挾迫他娶俞氏,毫無疑問他是抗拒的,別說他對俞氏不可能有絲毫想法,就算是有,俞家這樣的作派,也會讓他心下生厭。

  但后來終究是成了定局,他也認了命,婚姻不是兒戲,既是走到了這一步,終歸是有些天定的緣份。

  他打起精神對待這個填房,除去再也沒有了從前的熱情,他給她尊重,也給她體面,不求琴瑟和鳴,但求相敬如賓。

  但興許是他作惡太多,終于連這點期盼他也沒能得到。

  俞氏的膚淺與狹隘令他時感困惑,他不明白一個官戶出身的女子為何能淺薄到這樣的程度。

  他越發不愿回去,常常在外留連。

  他在城中另購了一座小宅,不會友的時候,多數呆在這里。

  比起年少時的張揚,他更加愿意守著這樣的安靜。

  他的性子,終于也一點一點地磨平下來。

  初初見到穆秀秀時,他也未曾對她另眼相看。

  凌晏疼他的內侄女這是世人皆知的,他又怎么會不熟沈瓔?

  他既熟沈瓔,又怎么會不熟穆秀秀?

  西北過來的女子都比京城這種富貴地的小姐要耀眼幾分,尤其又是將門出身的小姐。

  這個姓穆的丫頭,卻難得的溫順。

  如果說沈瓔是開在陽光下的牡丹花,那她就是一旁角落里盛開的鳶尾。

  她總是跟沈瓔在一起,而沈瓔又總是粘著凌家除凌淵以外的每一個人,于是,他經常可以在沈瓔出現的地方看到一個溫溫淡淡但是又不顯得卑微瑟索,而是帶著與沈瓔一樣的好奇,漫步行走在凌家大院里的她。

  但這樣的姑娘其實也有很多。

  真正令他有點印象的時候是她及笄那年。

  姑娘家及笄之后,魅力就都散發出來了。她跑過來求他拿紙鳶,那樣靈動,像一株行動中的花苗。

  但真正想過跟她有聯系,是凌晏跟他提出讓他幫忙護著沈瓔的請求之后。

  沈瓔一身武藝,又讀過那么多年書,腦子也靈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總是能自保的。

  可是她呢?

  他不禁思考起她的前路來,盡管看上去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這一剎那之間的念頭,如同一點火星,在他后來時日里燃燒起來,他以她去要挾沈瓔,未果,其實也斷了念想。卻沒有想到她會舍身主動尋上門來。

  她像是春風,吹皺了他一顆心。

  也仍是不能說就此沉浸進去了的,畢竟他吃過一次虧,所以最初,她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個比較心悅的姑娘。

  但時日越久,他卻看出她的不一樣來。

  思想見地也談不上多么驚艷,往往都是小女兒家的慣常思維,可他偏偏稀罕的就是這種情態。

  吳氏太有主意,太堅定地愛著劉子昂,這樣的女子讓他不敢再碰。俞氏心眼太多,格局太小,也令他所厭。

  可她呢?她守得住清寂,也分得清是非,她能讓人有一種想要安份坐下來好好過日子的沖動。

  這一輩子,榮華富貴他有了,名聲地位他也有了,唯獨還沒有嘗到過夫唱婦隨舉案齊眉的滋味。

  他想,再過一兩年,衍哥兒再大點,他就能跟俞氏攤牌了。

  衍哥兒被他祖父教得很明事理,他想,到那個時候他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訴他,他期盼他能理解。

  但誰知道沈瓔突然回來了,從那日他看到她見過沈瓔回來后眉頭退不去的喜悅他就知道,他的生活也要被影響了。

  他不想放人,那就先讓她懷個孩子吧,卑鄙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總而言之,他想有個好結果。

  而有好結果的前提,是她得留下來,讓他能有時間籌劃這一切。

  兩樁婚姻帶給他的教訓,磨平了他的心境,卻沒能改變他目的至上的本性。

  他太渴望結束這場紛亂,沒想到結局背道而馳。

  她走的時候,他也沒覺得有多痛苦。不過是那日的陽光突然就隱去了似的,那偌大的宅子,不再是承載著富貴榮華的官邸,而變成了一座幽暗的古剎。

  沈瓔說他有報應,他想他是真的會有報應。

  吳氏和俞氏他都沒有對不起的地方,他唯一對不起的,或者說,他唯一在乎著卻又未曾為她做過什么的那個人,只有她。

  如果有來生,他想,他應該像如姐兒母親對劉子昂那樣,堅定地等到她出現的那一刻。

  如果……如果還有,就好了。

  他睜開眼,怔然地望著視線里的紗帳。

  鼻腔里似有熟悉的幽香,他聞香側首,看到一張比過去看起來略顯豐腴的臉。

  她在伸手撫他的頭發,掌心溫柔得像羽毛。

  榮喉頭發緊,目光已然移不開。

  “這是你這個月第四次醒來了,不知道這次你能不能想起我。”

  秀秀站起來,彎腰替他掖了掖被角。“不過也沒關系,我等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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