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冏帶著人馬,站在了小平的南岸。
小平津,孟津。
當年袁紹在河內囤兵,準備通過孟津,渡過大河,威脅雒陽。
董卓正是通過小平津繞行側后,襲擊了河內太守王匡的部隊。
現在,輪到斐潛派人渡過小平津了……
斐潛之前等著的情報,就是先遣的斥候在小平津一帶的偵測情報。
情報表示,在小平津之處,沒有出現曹軍的大部隊。或許是因為小平津距離遠一點,或許是曹兵沒有那么的多的兵力,反正在小平津這里,并沒有多少曹軍兵卒出現的痕跡。
斐潛和龐統商議之后,便是派遣了姜冏帶著一千騎兵,準備渡過小平津,繞行前往孟津渡口。
按照斐潛和龐統制定出來的計劃,就是先擊潰河內方向出現的曹軍部隊,襲擊曹軍前線兵營,攪亂曹軍的布置。
如果有可能,姜冏會繼續沿著大河領騎兵向東迂回,配合河洛的正兵主力一同進軍,盡最大的可能在與曹軍決戰之前,減輕正面戰場上的壓力。
這個計劃本身沒有那么大的問題。
但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當姜冏帶著人馬登上了對岸的時候,便是發現戰局又發生了變化。
從渡口往東走了還不到五十里,姜冏派出的前方斥候就發現了曹軍的蹤跡!
姜冏聽聞了消息,急急從中軍趕到了前面,曹軍有多少人?!
那個斥候滿臉的泥灰,年輕的臉上的汗水沖出了一道道的溝,黑漆鐵盔抄在手里,見到了姜冏便是行禮,校尉!曹軍有五六千人!
姜冏的目光驀地一凝,曹氏援軍的主力上來了?
這些曹軍是什么時候到的?
之前的斥候為什么沒上報?
是斥候疏忽了,還是有什么其他的問題?
現在又要怎么辦?
是前進,還是后退,亦或是做出什么疑兵之舉?
霎時間一連串的問題涌進姜冏的腦海,沉甸甸得壓得他連氣都有點透不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鎮定著突突亂跳的心,聲調平靜地問道:說清楚!到底有多少曹軍!五千還是六千?有沒有騎兵,兵種配比又是如何?
屬下……斥候有些羞愧的說道,屬下不知道……
不知道?!姜冏有些發怒。你沒瞧清楚?!
斥候低著頭,隊長讓我回來,他們擋著曹軍斥候……
你……姜冏嘆了口氣,下去休息吧……
這一次補充上來了不少新兵。
新兵的問題,就是訓練場上和戰場上的區別。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一出場就是50塊的好兄弟,火力一點都不折扣的……
姜冏皺眉沉思了片刻,就用馬背做案子,用木炭條刷刷寫了一道潦草的節略,裝進了竹筒之中,交給了親兵護衛,要求他立刻送往驃騎大將軍之處。
那名護衛應答一聲,揣好竹筒,帶著三五兵卒,掉頭而去。
姜冏看著那護衛離開,眉頭依舊緊皺。
身邊臨時指派給姜冏的副手軍校,小聲的提醒道:校尉,前面敵情不明,我們是不是應該退回去駐守小平津?小平津南岸還有之前的軍壘,我們可以一邊在那邊堅守,一邊向驃騎大將軍求援……
軍校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姜冏否決了。
不行!
姜冏看了軍校一眼,忍了一下,還是決定和軍校解釋一二。
小平津南岸軍壘只有一處!而小平津上下有三四處淺灘可以渡河!我們這點人鋪不了那么開,也守不住那么多的點!而且小平津有曹軍,孟津會不會也有曹軍?而且我們現在不清楚曹軍究竟是要過河,還是要繞道去河東,若是我們退守了南岸,就算是我們守住了渡口,但是這里呢?曹軍要是繞道去河東,我們豈不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副手軍校咧了一下嘴,校尉,可是我們人馬……就這么一些……
姜冏眉毛一立,然后又重新放平下來。
新老參半,軍校也是如此。
如果這貨是一直跟著驃騎的老軍校,是斷然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
不過軍校所說的也沒有錯。
姜冏左右看看,這里并不適合騎兵馳騁。
一邊是大河,一邊是土塬,再往北就是山。
曹軍的步卒可以隨時找到可以依靠的山巒崗峰,但是騎兵想要在山坡上沖上沖下,就多少有些困難了。
騎兵對戰步卒,確實有優勢,但這優勢也不是無限的。
關鍵是姜冏完全不知道曹軍究竟要做什么,目標是什么,因此就這么撤下去,對于整個戰局毫無益處。
另外一邊,曹軍也同樣發現了姜冏的部隊。
太陽已經墜下了地平線,在最后的一片晚霞之中,大河和山巒勾連出來的線條,顯得蒼涼和深沉。
幾顆性急的星辰早早的蹦跶了出來,掛在了灰蒙蒙的天穹上,一亮一暗地閃爍著冰涼的光,冷淡地注視著大地,似乎在對著腳下的大地展示著什么。它們迫不及待地宣告著,白天已經過去,黑夜即將到來。
程昱望著天上的星辰,眉頭緊皺。
姜冏覺得意外,程昱何嘗不覺得意外?
姜冏之處,新老參半,而程昱這里,何嘗不是如此?
隊列之中,只有一半是老兵,其余的兵卒都是這一段時間重新在各地攏來的兵士。
軍師……都安排好了……
程昱副手到了近前稟報道,順帶給程昱帶來了干糧。
看著那咸肉條,程昱嘆了口氣,沒有動,只是拿著雜糧炊餅,一點點的啃著。
驃騎軍怎么就出現在了這里?副手有些疑惑的問道,軍師,我們現在還繼續往前么?
程昱裹了裹戰袍,咬下一塊炊餅,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的咀嚼著,你覺得……這驃騎軍想要去哪?
程昱副手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回答。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驃騎軍還能去哪里?
不是去河內,就是去冀州,要么就準備繞道去捅汜水關的菊花,其實都差不多,反正是要往東走……
所以程昱副手眨巴了幾下眼,應該是往東吧?
程昱點了點頭,沒說話。
這么一點道理,程昱當然明白,但是程昱不清楚的是驃騎軍的目標是什么?如果是為了襲擊曹軍后路,為什么只有這一點兵馬?如果只是為了截斷曹軍河內和汜水關的聯系,那么為什么不派遣戰艦水陸夾擊?
他嚼著死面餅,實在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副手是個粗莽軍漢,顯然也沒辦法給與程昱什么建議,撓了半天腦袋,要不然我帶點人手去前頭探探?
不,不能去!程昱否決了副手的提議。
現在不能打草驚蛇!
自己這一方的狀況不好,如果被驃騎軍看出了虛實來,到時候從孟津再突擊兵馬而來,自己怕是要全軍覆沒!
天際邊突然劃過一道流星,拖著長長的銀白色彗尾墜落到天地的盡頭。
程昱注視著流星出現,又看著它消失,忽然心中有些發寒。
而在江陵地區,甘寧已經等不了了。
他派出了輜重船隊。
只不過在大江當中這個突兀出現的輜重船隊,怎么看都像是一個陷阱。
幾十艘裝滿了糧草的戰船,只有十幾艘中小戰船護航,這分明就是故意露出的破綻。
這個破綻是如此的明顯,以至于曹軍水軍明明看到了這個船隊,也遲遲沒有出擊。
再怎么說,川蜀水軍也是一路打過來的,糧草的重要性不可能不清楚,而這么草率的將輜重船隊暴露在外,就很可能是一個陷阱。
可是要眼睜睜的看著船隊這么大搖大擺的進入江陵水寨,于禁也忍不了。
于是,于禁忍不住了,派遣出了水軍襲擊甘寧的運糧船隊。
甘寧立刻停止前進,就地扎營,將運輸船隊直接往岸邊靠,并且用輜重車轉移上岸,讓于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誰能想到在運輸船里面還裝了輜重車?!
這在平常時日就像是脫了褲子放屁一般的舉動,在當下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沒有輜重車,想要將船只上的糧草輜重轉移到岸上,一進一出光搬運就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而現在只要撘好了板子,固定了船只,便是推上推下而已。
若是有合適的坡度,甚至就像是在平地上的轉運!
打不打?
是打水面上的船只,還是打岸上的輜重車?
打船只么,川蜀水軍也沒多少船,而且關鍵是輜重已經不在船上了,光在水面上打了這些船,也不能取得預想的效果。
那么打岸上么,這一上一下,耽擱時間不說,也失去了水軍的靈活性,要是被江陵水寨的川蜀水軍包抄了后路……
于禁仔細考慮了一段時間,但是也沒辦法考慮太久,在權衡之后,于禁再也按捺不住沖動,謹慎的發動了攻擊。
畢竟前一段時間,江陵水寨的龜縮戰術,讓于禁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即便是他耽擱一點時間,川蜀水軍也未必敢出水寨進行交戰。
甘寧下令據險而守,把所有的運輸船都拖到了岸邊,結成陣列,隨著船隊的戰船則是在外圍戰斗抵抗,然后在岸邊設下弓弩陣,協助水軍進行反擊。
面對甘寧的反擊,于禁也不敢大意,一步步的試探著,并將至少一半以上的力量安排在了外圍警戒,以防有川蜀水軍的戰船從江陵方向趕來包抄。
甘寧忍住了自己的沖動,沒有跟著外圍的戰艦進行戰斗,而是在岸上看著正在交戰的戰船,開始學著諸葛,或是徐晃的模樣,盤算著整個的戰局。
他很清楚,面對這些糧草,曹軍即使動心也是有限的,真正的戰斗還沒有開始。
所以他不應該一開始就出現在戰線上,至少不應該現在就出戰。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成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變化,而這些成長和變化,往往和環境有關,或者說在每個人身邊的人有關。甘寧在諸葛亮和徐晃身邊久了,自然就沾染上了一些徐晃和諸葛亮的沉穩,而這種沉穩究竟能持續多久,誰也說不上。
或許只是一段時間,或許就能跟隨甘寧一輩子。
雙方水軍在江面上糾纏了一陣,各有損傷。
于禁覺得不是很妙,而且有些看不懂甘寧補下的局面,便是趁著戰場的主動權還在手里,便是先撤離了戰斗,遠遠的監視著甘寧船隊。按照于禁的想法,自然還是江陵水寨比這一個船隊更為重要,所以如果能用這樣一個運輸船隊,將川蜀軍的江陵水寨里面的部隊吊出來,豈不是絕妙?
于禁并不清楚甘寧在運輸船隊上,他還以為甘寧應該還在水寨之中,所以消滅川蜀軍這樣的一支船隊,當然也是不錯,但是顯然無法和擊破江陵水寨的誘惑力相提并論。
不管怎么說,就算是川蜀水軍將輜重車運上了岸,但是只要將這些糧草留在這里,也就等于是斷了江陵水寨的糧道。
于禁決定要看江陵水寨的后續行動,再決定曹軍水軍的下一步針對動作。
入夜,甘寧披甲假寐。
在甘寧身邊的兵卒也基本上都是披著甲,休息等待。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甘寧睜開眼,精神抖擻,絲毫沒有熬夜的疲倦,眼眸之中只有對于戰斗的渴望。
啟稟將軍,有消息了!兵卒行禮而道。
如何?甘寧問道。
蔡氏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擊。兵卒稟報。
曹軍那邊呢?甘寧又問。
還在江面上。兵卒說道,神色不免有些飛揚起來,等下蔡氏一動手,我們再一夾擊,啊哈哈……
甘寧也是笑了笑,但是沒有立刻下令,而是重新閉上眼,將計劃重頭到位又再思考了一遍。
按照諸葛亮的說法,就是設想一下計劃失敗,或是出現波折的時候,究竟要如何應對。
諸葛亮說,這才是作為將軍最需要考慮周全的問題,不能光考慮勝利后要怎么辦,也要想好失敗之后要怎么做,然后才能進行作戰。
甘寧原先也不服氣,覺得天天想著失敗,豈不是打擊自家的積極性?要是做什么事情都先想著失敗,那還打什么仗?但是隨著和諸葛亮徐晃相處的時間長了,甘寧才意識到其實這樣做很有好處。
誰也不能保證,每一次的戰斗,每一次的襲擊,都能是百分之百的勝利。
當然,除了鍵盤俠之外。在鍵盤俠的世界里,我方出擊,必然勝利,敵方進攻,必然失敗,否則就是降智下頭。若是一切都真如鍵盤俠所愿,那么在后世解放戰爭當中的英烈真是死不瞑目,畢竟按照鍵盤俠的說法,戰斗勝利都是應該的,而失敗之時的每一次的犧牲都是降智下頭,那真不知道情以何堪。
甘寧想了片刻,直至確定即便是失敗,也有了相應的應對策略和后續手段,才重新睜開了眼,用力的一揮手,傳我將令!依策行事!
甘寧一聲令下之后,兵卒便是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拋下了那些停靠在岸邊的運輸船,同時原本在外圍和于禁對峙的剩余戰船也開始掉頭往上游而去!
這就是甘寧從諸葛亮和徐晃身上學到的第二個戰術要點。
不走尋常路。
或者叫做不按照敵方的節奏來戰斗。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敵軍的計劃,只會被動的根據敵軍的行動來進行應對,那么遲早會被敵方帶到溝里面去。搶先把握敵我雙方的要點,牽引敵軍,讓敵方按照我方的計劃來行動,才能算是真正的獲得戰場的主動權。
那么對于當下的江陵戰場來說,有什么是雙方必爭的要點呢?
自然就是江陵水寨。
這是支撐徐晃進攻江陵城,也是鏈接川蜀水軍糧道的重要樞紐。
從秭歸到江陵,雖然在春夏水位高漲的時候,可以做到千里江陵一日還,但是并不代表著將糧草丟在江水里面,就可以直接運輸到了江陵水寨之處。
于禁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并沒有進攻江陵水寨,而是企圖在外圍攻擊糧道的方式來釣江陵水寨的船只戰艦。
別看現在甘寧好像是想走就走,應對輕松,但是如果真的陷入了于禁的節奏里面,一方面在外線的糧道被掐斷,一方面離開水寨和于禁作戰,能不能再江面上以少打多取得勝利另說,江陵水寨會不會遭受從云夢澤里面的伏兵偷襲?
到時候徐晃那邊要糧草,要兵卒,要器械,而江陵水寨供給不上,要么就是需要派出更多的水軍掩護運輸船隊,這樣一來就導致江陵水寨之中的守備力量薄弱,要么就是像是現在這樣,運輸船隊被曹軍水軍堵在半路上,必須要從江陵水寨里面派兵出來救援。
而現在甘寧預判了于禁的計劃,率先以船隊來引誘于禁出擊,等于是先手搶了一個先機,于禁在被迫應手,在不知不覺當中,雙方交換了先后手的位置,于是乎,接下來戰局的走向,自然就不會按照于禁原本的計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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