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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6章挽歌

  郝昭不急躁的出擊,曹操就抓不住破綻。

  強攻硬打,對于曹操當下來說,無疑是下下之策。

  況且曹操也不是真的想要打進潼關……

  呼……

  曹操輕輕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白色的氣息在寒冷的夜色中一閃而逝。

  或許這就預示著什么?

  曹操似乎有些感慨,但是很快眼神之中的遺憾褪去,替換上來的依舊是凝重和狡詐。

  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感覺……

  曹操很喜歡。

  甚至是可以刺激著曹操的大腦飛速運轉。

  主公!看來這賊將是鐵了心要當縮頭烏龜了!典韋按捺不住,再次請戰,某看那營寨寨墻也是一般,要不要某帶些敢死之士,強行沖他一陣!拉倒他們的寨墻,砸開他們的龜殼!

  曹操遠遠的望著驃騎軍后營,看著營地上飄揚的三色旗幟,以及那一面郝氏的戰旗,似乎要將郝昭記在心中一般。

  歷史上,不管是劉備還是孫權,都感慨曹操手下為什么那么多的能人,但是如今是曹操感慨斐潛麾下人才輩出了……

  想要有人才,光喊口號畫大餅是不成的。

  (劉大耳朵猛點頭。要不是諸葛氏和曹操仇恨頗深,也不會大哥去了江東,二哥找了劉備,結果看看都不怎么地,才三弟去了曹操那邊。)

  斐潛手中有西京尚書臺,怎么說也是屬于正統大漢授權的,所以和歷史上劉備孫權只能一直畫餅不同,而且斐潛的經濟更好,開出的薪水更高……

  最為關鍵的,是斐潛給中下層的人打開了一條晉升的道路!

  這才是斐潛手下人才涌動的最根本原因!

  不管是郝昭,還是死了的馬越,抑或是其他的將領謀臣,原本在山東中原之處,大都不會受到重用。即便是在曹操之下,也是當面夸,背后防。張八百打孫十萬,看起來威武雄壯氣勢磅礴,但是背后的凄涼又有誰能真切感受?

  現如今曹操的殺手锏,就是典韋了,怎么可能舍得輕易讓典韋就陷入這營寨之中?

  所以即便是當下典韋主動請戰,曹操也毫不猶豫的拒絕。

  曹操抬起手,沉聲下令,語氣中沒有絲毫猶豫,傳令,罵陣士卒撤回。各隊依次熄滅火把,保持警戒,撤退,收兵!

  啊?典韋愣住了,甕聲甕氣地問道,充滿了不解,主公,我們這……這就走了?賊將不敢出來,咱們殺進去便是!區區營壘,末將愿為先鋒,必為主公破之!

  曹操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驃騎軍營,以及那一面郝氏旗幟上,卻耐心的和典韋解釋道,我知惡來勇猛,天下罕有敵手……不過,我軍此番目標,不僅僅是擊破此地這一支偏師……若是在此地陷入纏斗,消耗過多兵力和時間,一旦潼關主力來援,或是其另有布置,則于我大局不利,絕非善事……

  曹操抬起手,指向了驃騎軍后營營寨中的哨塔,以及那些嚴陣以待的驃騎軍弓弩手,其營壘森嚴,士氣未墮,主將指揮若定,潰兵收攏有序。此刻強攻,其依托工事,以弓弩據守,我軍縱能憑借勇力破之,這千余精銳鐵騎,還能剩下多少?為了這一偏師,折損兒郎,得不償失。

  命令傳下,曹軍陣中原本零星點燃用于照明的火把,開始次第熄滅。

  失去了光源,整個曹軍騎兵陣列仿佛融入了濃稠的墨色之中。

  曹軍騎兵在曹操的指揮之下,開始迅速而安靜地脫離與驃騎軍的接觸,向著來時的黑暗深處疾馳而去,不過片刻功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天色在漫長的煎熬中,終于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北風帶來了鉛灰色的陰云,依舊低垂,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驃騎軍營內,緊張的氣氛并未隨著曹軍的退去而立刻消散。

  郝昭依舊站在車頂,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營外,確認曹軍是真的撤退,而非佯動。直到派出的斥候小隊謹慎地探查了數里范圍,回報確實未見曹軍蹤跡后,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氣,但眉頭依舊緊鎖。

  為什么曹軍會突然前來襲擊此處?

  為什么打了又走?

  其目的是為了潼關,還是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

  將軍,曹賊已退,是否……是否出去收斂陣亡弟兄們的……

  一名校尉上前,聲音低沉,帶著悲戚請示道。

  郝昭沉默了片刻,看著營外那些橫七豎八的遺體,微微點了點頭,但又補充說道:派出警戒游騎,散出去十五里!若有異常,立刻示警!弓弩手全程警戒!

  校尉領命而去。

  面對馬越的殞命,郝昭既悲痛,又有些自責,要是自己先一步察覺……

  不,自己并不是沒有察覺,早在潼關之時,馬越就多次急躁的想要領兵出擊,只不過當時被郝昭攔住了而已,這一次沒來得及攔……

  或許就是命數?

  大河之南,陜縣以東。

  使……使君!小人……小人奉郝將軍之命,冒死突圍……前,前來求援!

  那傳令兵氣若游絲,面色蒼白,混雜著血污、泥濘和疲憊,他從懷中顫抖著,掏出一封被血浸透絹布,遞了上來,馬將軍……在新安縣外……遭曹軍夜襲……力戰殉國!郝將軍……也被曹軍重重圍困……情勢萬分危急!請……請使君速發援兵!遲了……遲恐營壘不保啊!

  說完,這名求援兵卒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睛一翻,直接昏厥過去。

  荀諶皺眉,下令讓人將那求援兵卒抬到后營救治。

  血書似乎是咬破了手指,以血寫就,完全看不出什么筆跡,也自然判斷不出究竟是誰所寫。而且還有大塊血跡污染,導致一些字跡完全被血污掩蓋,只能大體上看出是被圍困,死戰等字樣……

  中軍帳之中,還有其他的文吏軍校,聽聞此等消息,頓時一片嘩然!

  馬越戰死?郝昭被圍?

  曹軍哪來的大隊人馬?

  難道曹操真的不惜一切,要先吃掉潼關出來的這支偏師?

  不,不!

  這架勢,是不是要想要借機會一舉突破潼關,直接侵襲關中長安啊?!

  荀諶端坐于主位,面色沉靜如水。

  他拿著那份求援血書,仔細地看了又看。目光在那幾個尚可辨認的馬將戰死、曹軍人馬、重重圍困、危在旦夕等字眼上劃過。

  荀諶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帳下諸將,已經是群情激昂。

  使君!當立刻發兵救援郝將軍!

  是啊!馬將軍已殉國,郝將軍萬不能再有失!

  潼關位置極為重要,若是落入曹軍之手,怕不是……

  曹賊猖狂,竟敢主動出擊,正好與其決一死戰!

  當然,也有一些人表示應該相對謹慎,但是很快就被淹沒在了豈能見死不救、驃騎都是精銳、天下大可縱橫等等的話語之中……

  其實很多事情,并非是絕對化的……

  就像是精銳就不會失敗,見死不能不救等等,都是一些片面的,絕對化的論調,明顯是有問題的,但是很多人就會要么是真不懂,要么就是故意裝傻。

  比如秦朝的兵馬勇猛精銳么?顯然答案是精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統一華夏,碾平六國,但是為什么又很快倒下了?有人就會狡辯是秦國后期兵馬不精銳了,但是實際上答案恰恰相反。

  而像是見死不能不救這樣的絕對化論調,同樣忽略了情境的復雜性。在倫理或決策中,有時需要權衡利弊,比如在資源有限或風險過高時,救可能不是最佳選擇。

  現在荀諶面對的情況也是如此。

  眾軍校嘰嘰咕咕,荀諶卻是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投向了帳外的陰沉天幕,心中盤旋起來。

  感覺上,有些不對勁。

  曹操用兵,向來虛實難測。

  曹軍大隊人馬為何不用于防守雒陽,或阻擊即將渡河的主力,反而要用來圍攻郝昭這一支偏師?

  這不符合常理。

  除非是曹操想要圍魏救趙?

  但是也不對啊,圍魏救趙的要點,是要圍完了魏國,還可以從容撤退,這要是在潼關坂道上被驃騎軍堵住屁股,那就不是什么救趙,而是一去不回了吧!

  而且這求援信來得太快,似乎是太及時了……

  從新安到陜縣,雖然確實不算太遠,但是……

  為什么不向關中后方求援?

  難道說郝昭急迫到了如此程度,向多路求援了?

  荀諶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血書。

  這字跡潦草,沾染污血,但是某些措辭,隱隱給他一種刻意渲染危機之感。

  更重要的是,荀諶見過郝昭,雖然談不上什么相交莫逆,但是至少也有一定的了解。

  郝伯道生性謹慎,又是涼州出身,不僅是武勇了得,而且對于軍伍很是熟悉。尤其是在之前河東戰斗之中,郝昭即便戰場受傷,也依舊冷靜指揮,竭力周旋,帶隊而歸。

  這一點給荀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現在……

  馬越就算真的戰死,以郝昭之能力,依托營壘堅守數日,等待援軍或伺機突圍,絕非難事。

  所以這書信當中所謂危在旦夕……

  似乎就有些顯得畫蛇添足了。

  來人!荀諶沉聲說道,去后營看看,那信使醒了沒有。

  不多時,兵卒前來回報,神色有些不對,啟稟使君,這……這信使,傷重不治了……

  嗯?荀諶頓時就皺眉問道,為何不治?可是后營醫師未曾盡心救護?

  兵卒回答道:不干醫師的事,那信使到了后營便是嘔血不止……救治不及……

  荀諶心中猛的一跳!

  這太像是一個陷阱了!

  一個傳信的死士,一封沒頭沒尾的血書。

  荀諶幾乎可以肯定。

  如果真有曹軍襲擊,那么曹軍的目標,恐怕不是郝昭,而是他荀諶!

  一旦他率軍離開堅固的陜縣和陜津營壘,前往潼關方向救援,曹軍就很可能就在某處險要之地等著他!

  行軍途中遭遇突襲……

  荀諶轉頭看了看手下的軍校,心中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否決了另外一個念頭。

  將計就計,風險太大了……

  如果荀諶手下有絕世武將,又有什么幾千重甲,荀諶也不介意利用這個陷阱反打一波,但是現在就這些河東普通軍校,還是算了。

  穩妥為主。

  荀諶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斷。他看向帳下焦急的眾軍校,沉聲說道:諸位稍安勿躁。郝將軍善守,營壘堅固,縱遭突襲,亦非曹軍旦夕可破。此求援信,疑點頗多,恐是曹賊誘敵之計。我軍重任在于確保陜津渡口,疏通糧道,此乃大局,不可因小失大!

  荀諶頓了頓,下令道:傳令全軍,提高戒備,加固陜縣及陜津營寨防務!多派斥候,嚴密監視雒陽方向及通往潼關之要道!沒有將令,一兵一卒不得擅離防區!至于郝將軍處……相信他以守城之能,必能化險為夷。待主力渡河,一切自有分曉。

  這個決定,表面上看起來,無疑是冷酷無情的。

  如果郝昭真的有什么危險,那么荀諶此舉就等于是見死不救了。

  但是很顯然,荀諶沒有想要和這些軍校詳細解釋的想法,一方面是掰碎了說,很麻煩,軍校也未必能夠理解,另外一方面是沒有什么直接并且有力的證據,來佐證荀諶心中的懷疑……

  帳中諸軍校雖然仍有疑慮和不忍,但見荀諶態度堅決,也只能領命而去。

  在荀諶決斷之時,陜縣之南的必經之路上,一處可以俯瞰官道的土塬密林之中。

  曹操、典韋以及千余曹軍精銳騎兵,正靜靜地潛伏于此。

  人馬皆偃旗息鼓,如同蟄伏的獵豹,等待著獵物進入伏擊圈。

  曹操站在土塬邊緣,借著一棵大樹的掩護,眺望著遠方陜縣的方向。

  按照曹操的計算,如果荀諶被偽報所惑,派出援軍,此刻其先鋒激蕩起來的煙塵,就快要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了……

  可是,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官道上依舊空空如也,只有寒風卷著落葉枯草。

  典韋有些不耐煩地低聲道:主公!那些賊廝怎么還不來?

  曹操沒有說話,眉頭卻越皺越緊。

  荀諶識破了?

  還是那封偽報,或是死士,露出了什么破綻?

  來人!曹操下令道,派一隊斥候,前往陜縣方向,小心查探!

  派遣斥候,難免有暴露的風險,但是現在曹操更需要確定的情報。

  又是過了一個時辰,斥候回來了。

  報丞相!陜縣方向毫無動靜!只有敵軍斥候四處游弋,似乎是在尋找我軍蹤跡!小的……若不是小的機警,怕是……

  曹操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盡管心中已有預感,但聽到確切消息,曹操眼中還是掠過些難以掩飾的失望和疲憊。

  他精心布置的連環計,先是夜襲破馬越,再是誘郝昭不成,如今這引誘荀諶出援的殺招,也落空了。

  郝昭守得穩如磐石,荀諶更像是看穿了他的圖謀。

  這兩個對手,都沒有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可惜了……

  曹操長長地嘆息一聲。

  那嘆息聲中,似乎多少帶出了一些英雄未路般的蒼涼與無奈。

  他知道失去了這次機會,想要再在驃騎軍回旋主力抵達前,創造出如此有利的戰機,打擊驃騎的偏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曹操看了一眼身旁依舊戰意昂揚的典韋,又看了看身后這些跟隨他轉戰奔襲的精銳騎兵,最終揮了揮手,下令道:撤軍。

  典韋瞪圓眼,主公,我們……就這么撤了?

  曹操笑了笑,似乎之前眼底的陰霾和無奈根本不存在,依舊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無妨,無妨!此戰已告功成!諸位皆是大功!

  典韋不解。

  曹操笑著說道:驃騎原本兩處偏軍,皆為了偷襲我軍側翼,截堵包抄而設!如今新安大敗,需收拾兵馬;陜縣雖說未曾中計,但如今也是謹小慎微,不敢出擊!如此一來,驃騎兩處偏軍皆不足慮也!豈不是諸位之大功?!

  曹操也沒有故意夸大戰果。

  只不過少說了一些內容……

  如果能打掉打殘新安陜縣之處的驃騎偏軍,就不僅僅可以破壞斐潛的四面包抄的計劃,并且還能反過來威脅斐潛的關中河東運糧渠道!

  而現在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在曹操出戰之時,他就已經設定好了這一連環計,雖然現在確實沒有達到最理想的狀態,但是結果也是曹操可以接受的。

  更何況,曹操還有下一步的計劃……

  典韋和其他曹軍兵卒自然不懂這些,但是聽聞了曹操之言,也就都振奮起來,悄無聲息地撤離了這一塊伏擊陣地,開始返回河洛。

  土塬之上,很快就只剩下了寒風嗚咽,仿佛在奏響一曲悲涼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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