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方在說什么?他怎么知道,父親給自己留下了一塊手表?沈韻轉過頭,茫然地望著正在開車的人。
曹方笑容不減地說:“關于你的事,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多得多呢。那東西是你十五歲時的生日禮物,當年還是我代沈將軍向軍委會申請,幫你準備的呢。現在不怕告訴你真話了,那不是尋常的,用來看時間的手表,而是一件太空軍軍裝。”
“什么?!”沈韻再度驚呼。
從西昌站出來這一路,幾乎每一時刻,她都在經歷著不同程度的震驚,而這一驚猶勝之前任何一次,就算曹方說得明白,她還是沒法把一塊圓圓的手表,與往身上套的制服聯系在一起。
大概是她那迷茫的模樣有點逗人,曹方輕笑兩聲,但很快又恢復了嚴肅,解釋道:“通俗的叫法是軍服,官方的正式名稱是固態光子迷彩服,穿上身后,不僅可以保護你進入絕對零度的環境,如果去外太空,還能衍化成抵抗輻射與黑洞引力的超級宇航服。”
“難怪爸爸臨行前,悄悄叮囑我要保護好這塊手表,因為關鍵時刻它能救命……”
十五年前,沈允鴻送了女兒這件生日禮物。十五年后,沈韻才弄明白禮物的用途,并見到了曹方,這位當年準備禮物的人。沈韻一度認為命運是座迷宮,或許這一生她就只能困死其中,卻料不到有一天,會在迷宮中發現一個出口。
但如她一直強調的,自己是無神論者,從來就不應該相信虛構的神話故事能變成現實,就像銀河不是七仙女與董永相會的鵲橋,月亮里也沒住著抱玉兔的嫦娥一樣。
攝氏零下273.15度,又稱為絕對零度,是熱力學的最低溫度,當粒子動能低到最低點時,粒子所形成的物質就會處于這一溫度值。對地面人類來說,絕對零度是僅存于理論中的下限數值。
沈韻與曹方相處了幾個小時,已沒了初見他時的拘謹,一聽到這種匪夷所思的說法,立即就表達了疑問:“絕對零度,難道不是一個人類還難以企及的概念嗎?”
“我能理解你的懷疑,”曹方回答,“但'難以企及',僅是指地面科學界而已,在我們的地下新世界,所有粒子都以玻色子形態存在,于是那個世界相比你來的地方,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要想有效對付即將到來的敵人,最佳武器是光,唯有處于絕對零度環境下時,光才有可能液態或固態化。”
“這么說,你們是用光在地球下層建立了一座光世界?這怎么可能?再強的光也僅是一種能量,它不是物質,有怎樣的媒介能讓它固化?”沈韻有點想笑了,曹方的話就像天方夜譚。然而她猛然打住,再也笑不出來。
曹方用眼角余光觀察她,幫她說出悟到的道理:“對,波色-愛因斯坦凝聚。”
波色-愛因斯坦凝聚!
這是科學巨匠愛因斯坦在八十年前提出的新物態,“凝聚”不是日常生活里的泛指,而是指處于不同狀態的原子突然“凝聚”到同一基態,從而形成了同一類物質。
當這一理論運用于光子,就有可能獲得玻色凝聚態光,凝聚相當于制造出光的黑洞,入射的光線不會逃逸,只會形成水流狀的液體。液態光遇到障礙,也不會產生“水波”或漩渦,因為它具有零摩擦和零粘性,屬于超流體。
不同的原子在絕對零度中發生性質轉換,變成同一原子,這些原子實際上是處于“第五態”,也即是“玻愛凝聚態”。從激光器中發出的光子進入第五態,理論上有獲得光物質,也即是固態光的可能,但那只是極為大膽的假設,哪怕愛因斯坦在世,對于合成光的狀態也僅停留于液態。然而在曹方表述的新世界里,難道他們真將激光技術運用到了人類現有智慧無法達到的,所謂黑科技的程度?
沈韻不敢相信,但曹方無論是語氣還是態度,都顯得那樣篤定,仿佛說的不過是日常生活里的尋常事,她又怎能不信?
曹方說:“你即將進入的新世界,正式名稱為地下光大陸。當年提出這一奇思妙想的人共有三位,你父親就是其中一位,也是三人里唯一的軍人,另外兩名分別是物理和醫學領域的專家。目前光大陸的人員構成很簡單,只有軍隊加科聯。軍隊就不必多說了,科聯嘛,全稱是地下科學界聯合會。通過科聯里科學家們的共同努力,短短二十幾年時間里,就將來自激光束的不同玻色子通過絕對零度的環境,生成了固態光物質。記得他們借助于粒子加速器的對撞實驗,造出的第一件以光為材料的物品是一張小板凳。從那以后,夢幻般的光城就一座接一座誕生了。不過要說光大陸接近地球下層,是不正確的,地心溫度高達6800攝氏度,目前無論多么高超的科技,也無法幫助人類在地下五千千米的深處生活。光大陸達到的最深地段是上地幔,距地面約800千米。”
“人類生活的領域,已經穿透地殼,進入了上地幔?”
這是全新的概念,沈韻不是不能接受,而是如此美好的現實突然呈現在眼前,她難以快速適應。
曹方的話題轉回了軍服,“然而因為光大陸必須處于絕對零度的環境,我們就相應研發出了這種能保護人體不受低溫與輻射傷害的光子迷彩服。如果呆在室內,AI智能能為主人調節出與地面一樣舒適的室溫,但一旦走到戶外,就必須由光子服保護,否則會被低溫凍傷,甚至急速死亡。至于光大陸上的生活物品,大到建筑,小到一支鉛筆或一個茶杯,基本都由固態光合成,所以那真是一個奇幻的童話世界。”
有一天,人類能將光變為材料,取代塑料、玻璃、鋼鐵,甚至是磚石建立起一座座城邦,并最終形成一個新世界?這不是給孩子們講的科幻故事,而是人類科學已經觸及,不,是已經深入的范疇!
沈韻耳邊,驟然響起了瞿兆迪的聲音,他正對她講著飛行的駱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