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很快就走到了近前。
士兵們排列的方陣十分規則,沈韻很容易點出人數。稍加心算她就弄清楚了,橫排站五十人,豎排站六十人,在這里集中訓練的共有三千人,也就是說一團里的特種兵戰士,總共只有三千名。
但當她把目光由士兵方陣向前移至隊列的正前方,卻被一個人嚇了一跳。
因為是從集訓營區的尾部進入,那人的體型與外貌特征能被看得很清晰。他沒戴軍帽,花白的短發被宇宙輻射波引起的微風吹得散亂,卻很難估算出年紀,不管說他是六十花甲,還是已經九十高齡了,肯定都沒誰會懷疑。看不出年紀只是一方面,最可怕的,是他枯槁的臉容:兩只眼睛深陷進眼眶,蠟黃的臉就只剩了一層皮,皺皺巴巴的難以辨清五官。他的個頭大概有一米八,正常說來也該算得上身材魁梧,奈何硬是瘦成了一副骨架,固態光迷彩服穿在身上,就如同盛裝骨架的尸袋那樣難看。
他的兩只手和上半身撐在一支發光的金屬棍上,那大概是AI智能時代老年人使用的拐杖。雖然他滿臉倔強的表情,身體卻顯得虛弱無力,若不是腳下踩著平衡器,怕早就叫風吹去了宇宙深處,再也找不見人了。
沈韻一雙眼望著他,腦子里出現的,卻是深秋時節掛在枯枝上的黃葉,很快就將飄落。兩名面無表情的士兵分立在他兩側,估計是他的勤務兵,隨時準備著上前攙扶。
那位形象可怕似鬼的老人,正是中國太空軍一團團長謝吾行。
三千名特種兵整齊地稍息站立,貌似廣博的太空中唯有他們是靜止的,但若留意他們的眼神,倒能揣測出他們此刻的心情--一種崇敬與悲哀相混合,極為復雜的情緒。
“你們……你們……”
訓練場的冷清被打破,尖銳的吼叫聲突然從謝吾行的胸腔爆發。他枯瘦的臉因憤怒而更加扭曲,身體驀然從拐杖上豎起來,哪怕處在失重狀態,也盡可能地狠狠一甩拐杖,那根金屬棍子就帶著清晰的光跡緩緩脫手飛出。
兩名勤務兵似早有預料,左邊一人扶穩老人,右邊的則按動手中按鈕,光拐杖還沒飛出多遠就彈跳兩下,又聽話地飄回謝吾行手邊。
“憤怒指數:十級,將對大腦、肝臟與心肺等主要器官造成損傷,預計細胞死亡數量三十萬。請以此數據為參照,控制好您的情緒。”智能光拐機械性播報出這組數據,又公式化地提出健康建議。
謝吾行對拐杖發出的警告置若罔聞,甩開攙扶他的勤務兵后重新拄起那東西,繼續怒吼:“就你們剛才那幾下花拳繡腿,早就給外星人殺了個精光!殺了個精光!不過只訓練了一個通宵,就他娘的把你們全累成土鱉啦?老子盯了你們幫龜孫子這么久,不還豎著嘛?”
停下來喘口氣,他的語氣平緩了不少,可下面說出來的話,沈韻聽得眼前一陣發黑。
謝吾行說:“最近,老子閑得蛋疼,就跑去上地面人的網,就在網絡上學到了一個新鮮詞兒,叫裝逼。逼是哪個逼?逼養的逼!你們這幫孫子都承認自己是給逼養大的嘛?不承認就別給老子裝!全他娘的打起精神狠狠干,干死那幫外星龜兒子!”
又是孫子又是兒子,照他罵人的邏輯分析,太空軍相比外星敵人足底了一個輩分,看來老人家真是有點給氣糊涂了。
曹方在一邊站了許久,到這時才覺得能插上話,便勉強擠出一臉笑,穩健地走到了謝吾行面前。
“嗨呀,我說老謝呀,你這老當益壯的威風不減當年呢!都拉著孩子們練了整整一宿了還能有這么足勁頭兒,連我都不如你呢!呵呵呵……”
謝吾行翻翻沉重的眼皮,一看來人是曹方,怒氣頓時下去不少,但還是沒舍得給他個好臉色,喉嚨里發著咕嚕嚕的痰聲說:“也就你們這群膽小鬼認為老子活不長了。小曹我告訴你,不到看見所有地面人都進光大陸安居樂業的那一天,老子肯定掛不了!”
曹方打著哈哈附和:“那是那是,死神怕的就是你這種人,你要天天在他的地盤上班了,就不怕活活給你罵死嗎?”
“呀呀呀,去去去!”蒼老的謝吾行在年輕的曹方面前,成了需要哄的孩子。
見時機到,曹方趕緊建議:“老謝呀,你看你都折騰一夜了,你不累孩子們也確實有些累了,再加上我接來的客人還在等,不如先回司令部,等到了晚上,大英雄風云再起如何?”
剛才謝吾行爆的粗話,沈韻想想就覺得臉紅。曹方逗弄那老人家時,她就躲在他身后,除了盯著他那被天體光芒拉長的,鑲嵌在霧氣里的倒影,眼睛哪兒都不敢看。
謝吾行的拐杖朝不存在的地面戳戳,罵罵咧咧地回言:“老子要再年輕個二十歲,別說訓練一宿,哪怕三天三夜睜著眼也照樣精神抖擻!累了?他娘的整幫婆娘進軍營,到了晚上這幫孫子會不舍得出力氣?
一聽這話,沈韻嚴重感覺扯到了自己身上,忍無可忍之下轉身就要走,卻不想曹方在失重中的靈敏度遠超她想象,從背后用手一抓,就如老虎鉗般鉗住了她一只手腕,令她動彈不得。
C場的出入口不止一個,主路線一定不在過渡區。得到謝吾行暴躁的許可后,三千名士兵默默轉身,隊尾變隊頭地朝空間另一方退去,所走的完全不是沈韻來時經過的路線。
直到這時,沈韻才留意到這些年青人里,年紀最小的大概僅十六七歲,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四五,不是每個人的肩章上都有星,大多數只有一星,級別最高的有二星,幾個看上去特別小的小戰士,連一星都沒有。
但他們肩章的靠外一端,卻有著共同的三維圖案--一個栩栩如生的悍龍龍頭。那龍頭形象之生動,好像即刻就要從精英旅戰士的肩頭騰飛而起,噴吐白霧撲向敵人的咽喉。
士兵們安靜地退離訓練場后,謝吾行也在兩名勤務兵的支撐下離開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