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兄弟們,你們快看,東方天際飄揚的是什么?那是長城的方向!”
長城以東,足有萬丈高的兔茸山中,一位身穿獸皮短裝的獵人腳踩大石,用持在手中的羽箭直至向天。
與他同來狩獵的十幾名伙伴共同抬頭望天,驚愕地見到一股潔白的狼煙從那一方升起,似被風吹得展成一只伸直臂膀的巨手,不停向他們做著“快來”的手勢。
“長城城頭狼煙再起,是因為發生了戰事,還是長城守衛軍吹響了重新集結的號角?”
獵人們忘了鉆進兔茸山的目的,再顧不得行走在不遠處的野獸,紛紛議論著這來自長城的,不同尋常的信號。
他們全是從長城守衛軍退役下來的士兵,十幾年過去,他們從當年十幾歲的青年小伙成長為三四十歲的壯漢,舉起兵刃的雙手更有力量了,面對敵人也更加無畏了,然而正值精忠報國的年華,卻再也無處為國效力。
這些人難展胸中抱負,又不忍與曾經一起在戰場上浴血拼殺,出生入死的弟兄分離,便在軍隊解散后又聚集起來,共尋了一處風景優美的山野之地過起了平凡人的日子。
隊散人不散,這些勇武之士從未將自己看成是普通百姓,他們將做獵戶的日子視為是修整,是蟄伏,時間雖然有點長,卻堅信定有一日他們將重披戰甲,重上戰馬,走上長城繼續金戈鐵馬的生涯。
也有人在想,或許他們這一代人終究是等不來軍隊再次集結的一天了,但這種想法一點也不悲觀,他們將曾經穿過的戰甲、用過的兵刃保存好,打算作為祖傳之物傳給子孫后代,并留下祖訓,無論家族繁衍到哪一代,但凡是家中男性,皆有責任接過老祖宗的遺物,響應號召應征入伍,成為長城守衛軍的一員,共同高聲吶喊:長城在,故鄉就在!
狼煙高飄的日子里,不僅是兔茸山,王者大陸上由西向東,從南至北,所有能與關城遙遙相望的地方,都在發生著相同的故事。
舊時的守衛軍戰士們見到如同召喚的巨手的狼煙后振臂高呼集結口令,雖僅幾萬人,卻以百萬雄師的聲勢響應號召。并且不僅是蘇烈舊部,連許多剛成長起來的壯志男兒也不甘落后于前輩,紛紛收拾行囊告別家人,趕往了各處長城關防。
長城守衛軍,復活了!
“離開這里,已經快二十年了吧?這么多年過去,為啥就從沒想過回來看上一眼……”
青色的石道上,走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他身披前胸護鏡閃亮的將軍戰甲,左手握腰間寶刀,右手舉高燃的松明火炬,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樣穩健,那樣堅定。
那位將軍正是蘇烈,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向左右觀望長城兩邊的景色。
風景如故,宛若鬼斧神工開鑿的山嶺蒼翠雋永,始終保持著年輕的色彩。此時天空中蒙蒙細雨飄灑,雨洗碧山,那一層朦朧反拓寬了人的視野。
是啊,長城上下雨了,雨水卻澆不滅蘇烈手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處處烽火臺上的狼糞堆,皆已叫黃昭帶領率先趕來的兄弟點燃,此時他正走向最后一處烽火臺,位于嘉峪關關城,他告訴黃昭等人,他必須親自燃起那一股狼煙,不僅為召喚昔日部卒,更為向蒼天宣告,他蘇烈回來了!
長城在,故鄉就在!蘇烈在,長城就永遠屹立!
多年后再走這條路,路變得無比漫長,蘇烈知道,其實道路長度未變,變長的是他的心路,心中這段路,從長安城西市的求真學坊一直到嘉峪關,他走了太久太久,一度悲傷地以為,這輩子也走不到終點,回不到他的將軍府了。
嘉峪關關城上的狼煙,也飄起來了,金紅的火焰,還有搖晃的煙霧,在紛飛細語中是那樣安靜,卻代表著蘇烈由胸膛爆發的吶喊,無聲的吶喊!
將軍府已被先到的黃昭收拾得干凈整潔。這一天黃昭也盼了十幾年,當蘇烈命他先登長城,他雖不明原因,初時有些失望,但等提著包袱走回曾經戰斗的地方,再一級級登上粗糙的石級時,心中希望萌生的感覺是那樣強烈,他認為長城上的第一堆篝火不是被火種點燃,而是由他的希望點燃。
然而等狼煙一處處飄起,黃昭卻還是禁不住擔心。他擔心這一場希望最終會演變成虛無的幻想,這世上其實再也不會出現長城守衛軍這樣一支驍勇的軍隊。
黃昭的擔心不無道理,如今處于太平盛世,皇上又剛登基,四海之內歌舞升平,一派祥和豐瑞的景象,又哪來的戰爭?沒有戰爭,朝廷又如何能生出遠見未雨綢繆,先預備下一支守衛邊防的隊伍?
昔日戰友一批接一批如潮水涌來,很快長城上下就熱鬧非凡了。人們連續歡呼慶祝幾天,將十幾年前藏在地底的美酒取出來暢飲,“長城在故鄉就在”的口號隨處可聞,黃昭雖與大伙兒一起高興,一顆心卻越來越沉重,有著說不出的憂慮。
每當夜深人靜時,他便守在長城通向長安城的一端守候,如永遠挪不開的頑石般等待蘇烈將軍的到來。他相信他一定會出現,他相信插在長城城頭的那支筆,筆尖永遠銳利。
蘇烈走進將軍府,又走進專門供將領們聚集議事的正廳,在主將位置上坐了下來。
黃昭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地保持著距離。他知道此時此刻,將軍內心心潮翻涌,任何人都打擾不得。
當年向朝廷交出兵符時,將軍定然沒有此時的感概,那時大概他自覺心已死,對朝廷的期望也一起死去,所以那時的靜是真正的安靜,心如止水的安靜。
但就在今天,將軍的心復活了,很快就將從安靜中熱烈起來,他很快就將命自己擂響營門口的戰鼓,召集各級將領們速速前來議事,所以在這關鍵時刻,他必須牢牢跟隨將軍,一步也不能遠離。
“黃將軍,請進來說話。”果然沒過多久,蘇烈渾厚的聲音就打破了府內外的寂靜。
“是!”黃昭昂首挺胸地答應,大步走進去時,再也沒有了真香大酒樓里做“大廚”的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