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呀,我說娘親耶,這夜黑風大的,您老不在后堂安歇,老胳膊老腿地往前面跑做啥?萬一磕著碰著,兒子不得心疼壞咯!”
洪威堂堂一幫之主,平日里吆三喝四,比老虎還威風,誰也想不到站到母親面前時,能慫得比貓還溫柔。那埋怨母親的語氣分明就是在撒嬌,這里的人若不是平時常看,都習慣了,鐵定能笑倒一片。再者他站起來迎向小紅的形象,誰看了也得伸舌頭,因為孩童般幼稚的表情與五大三粗的長相也實在是太不匹配了。
再看小紅,幾十年過去,她現在已是八旬老嫗了。身上給綾羅綢緞打扮得花枝招展,一頭白發卻白如嚴冬厚雪,金色鳳頭簪子插在上面,更顯的發絲白亮白亮的。
不過那張皺得如老核桃皮的臉上,五官擺的位置挺端正,勉強能看出昔日風華吧。奈何奴婢就是奴婢,哪怕老了,享受了一輩子榮華富貴,也去不掉眼神里的卑微成分,加上彎腰駝背的,若換上素衣就立即能降級變成奴仆模樣。
“呵呵我兒可真是勤奮呀,這么晚了還和這些孩子們練功夫。我這在后堂休息了整天,趁夜間空氣清涼,風吹得舒服,就出來走走,你又瞎擔心個啥嘛!”
小紅笑著責怪兒子,言辭間的疼愛卻流露無疑。洪家再有錢,再有勢力,洪威也是她在危難中保下的孩子,還是這輩子生的第一個孩子,怎能不疼?那可是比她自己的命疼得還厲害呢。
洪威把老母扶到太師椅上坐下,自己則粘著板凳邊在一旁小心地伺候,指著眼前亂場,將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
洪威要殺人,小紅從不阻止,這是過去魂都會的規矩,內眷不得干涉男人干大事,否則就會受到處罰。如今就算小紅跑到總舵大堂上又叫又跳,也沒人敢管她了,她骨子里的奴性還是束縛著她,哪怕不想見兒子兩手沾血,最多也只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眼不見為凈。
這次跑到前面來,她可不是為了要救猛哥三人,而是聽路過習武場的丫鬟說,前面有人抬回來個木頭人偶,看上去又漂亮又有趣,聽說還能說話。老夫人成天一個人悶得慌,若能得到這樣的玩物,豈不比養些貓貓狗狗的還好?
小紅給丫鬟說動,生怕那啥東西都能給破壞掉的敗家兒子一個不如意,就把木偶人拆了,所以急匆匆讓人扶著趕來,果然剛到近前,就聽他說要將人偶扔出去。
“威兒呀,你說你養父活的好好兒的,怎么前幾年就一口氣不來死了呢?”
小紅啥話也不說,坐下來就用衣袖抹眼淚。
“呀……這個!”洪威最怕的就是母親來這招,每逢提到死鬼養父,就定是要提要求。這種含沙射影的說話方式,總是讓洪威狼狽不堪,不過在手下們面前丟了幾次人后,他摸清了母親的路數,懂得該怎樣應對了。
“我說娘啊,這好端端的,您怎么又開始思念養父了?夫妻間感情再深也不可能真白頭偕老呀,總有一個要先走,這不是人之常情嘛!您要老是這樣,萬一弄壞了身子骨,兒子可怎生是好?”
洪威說的是真心話,也只有說這種真心話,能引出小紅的真話,否則小紅試探不成,得郁悶地將本來要說的話窩在心里好久,那樣既傷她自己的身體,也讓洪威沒好日子過。
兒子如此孝順,小紅感嘆真是沒白養他一場,索性直言:“你養父要能多活些年月,娘身邊也總能有個伴兒。這天天空熬日子,只是坐在園子里看著花草樹木等死,滋味太難受啦。”
洪威斜眼瞟向傻站著的魯班七號,明白母親是因何而來了。
不遠處給捆在一起,就要被亂棍打死的三人,毛蝦兒也醒了,但洪威說出的最可怕的話他沒聽見,還以為死不了呢,所以暫時沒鬧。
猛哥愚蠢,見魯班七號說話了高興,洪威說要將人偶扔出去時,卻還沒品出自己還是要死的危險,也以為逃過了死神之手。
只有毛魚兒最清醒,知道魯班七號給扔出去的后果,就是那木偶人自由了,自己三人卻很快將成為三具骨頭散肉也爛的尸體。
這時他腦子里猛然一閃,想到了什么:這木偶人明明就是個正常人,卻為何偏要裝死,借他們師徒幾個闖進金勝堂?金勝堂牌子豎得大,雖然干的所有營生都能掙大錢,得罪的人卻也不少。當年朝廷對魂都會的態度,恐怕就是當今朝廷對金勝堂的態度,所以莫非,這木偶人看似單純,其實大有來頭?
這疑問一生,就再也揮之不去,東市街頭那黑小子、毛絨絨的兔子狀魔種、還有裝腔作勢的白胡子老者,一一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他終于能認定,木偶人與那幾位是一伙的,出現在長安城,目的正是為對他金勝堂明查暗訪,找到實證后就一舉剿滅!
想通之后,毛魚兒不僅得不到安慰,還更加冷汗淋漓。原來逃過今晚大劫,也并不意味就真能順利活到成年了!如果朝廷盯上了舵主,要置他于死地,又有誰能救他?皇帝一旦出殺招,金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兩千余口人,只怕得給殺得血流成河了!
死到臨頭,舵主卻渾然不知,還依然在大宅子里作威作福,還真好笑!
毛魚兒打定主意,幫會里死誰也不能死他,因為他比誰都聰明呢!木偶人既然是來做臥底查案的,自己若與他好好配合,將來就肯定能找到靠山,逃過滅門劫難!
主意想得好,實施起來卻并不容易。畢竟現在他為魚肉,洪威為刀俎,洪威只要動根手指,他就立馬會身首異處。
緊急關頭,竟冒出了老太太,老太太夜里從不往前頭來,今日卻破天荒破了慣例,這不是天助他毛魚兒嗎!
洪威聽母親抱怨,又找到了安慰辦法,緊張的心立即就松弛下來,笑著哄小紅道:“母親大人原來是嫌生活沉悶,沒有人陪。那么兒子若給您添點新鮮物件,您就高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