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您出國之后打算做什么?”
“能做什么?我在國內已經很久沒有從事教學研究工作了,之前研究的東西也不知道落后國外多少年了,出去還想當老師是不可能了,教書不可能,這把年紀讀書也不可能……”他嘆了口氣,“我小舅子開了一家中餐館,我們大概會在那兒幫忙吧,洗洗盤子端端菜收收錢,好在我的英語還行,別的不說,混個溫飽應該是可以的。”
“您不覺得可惜?”
李際遠一臉惆悵,“是挺可惜的,可是大家不都是這樣嗎?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可惜,如果要說可惜的話,更多的是后悔吧,如果一開始就選擇出國,我們的境遇恐怕會比現在好得多,我一個人可惜無所謂,只要他們過得好就好了。”
這么多年來,他不知道受了妻子多少埋怨,現在終于有機會出國改變人生,他不能再拖妻兒的后腿了。
“不僅是你一個人可惜,可惜的還有我們H大的學生們,他們剛剛考上大學,抱著滿腔熱情來學校里學習知識,可是他們的老師卻出了國。”
“學校里還有很多優秀的老師,就算我出國了,也不會有什么影響。”李際遠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說句實話,這地球離了誰都能轉,我在鄉下待了這么多年,除了給孩子們做做科普講座,根本就沒在講臺上待過,學校還不是照樣辦得好好的。”
李際遠在鄉下磋磨了這么多年,心里也不是沒有怨氣的,畢竟他也只是個普通人,道德情操并沒有那么高。
劉好好啞然無語,她和李際遠他們不同,沒有經歷過他們這樣大起大落的境遇,沒有經歷過那樣一段充滿雄心壯志,到灰心失望的心路歷程,所以之前不能理解他這種選擇,他這么一說,她那些未出口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勸我了,我出國之后,三哥這里也麻煩你們多照顧了。”李際遠不好意思地說,“他們是真心拿你當家人看待的,今后常來常往,互相有個照應,我在國外也能放心。”
“放心吧,李老師,我和玉姨新姐他們投緣,我也是拿他們當親人看待的,”劉好好笑意惆悵,“李老師,如果您在國外過得不舒心的話,也是可以選擇回國的……”
莊立軍看了劉好好一眼,她情商向來很高,卻在李際遠臨走前說這樣的話唱衰他,可見她對他的未來真的是十分擔心。
好在李際遠對此不以為忤,他朝她笑了笑,模樣十分樂觀,“日子哪有能夠一帆風順的,這輩子再不舒心的日子,我也都過來了,今后不會有什么風雨能夠難得倒我了,就算有些小困難小阻礙,挺一挺,堅持一下也都能過來,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生活的境遇鍛煉了李際遠,讓他由一個不問俗務的文弱書生,變得格外堅強隱忍。
“對了,你們結婚,我不能和你們一道慶賀,這里是我的一點小心意,給你們留個紀念吧。”李際遠從書柜里翻出一個由舊報紙包裹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
舊報紙上赫然躺著兩枚壽山石印章,質地溫潤瑩潔,細膩純凈,看得出是同出一塊石頭的好料子,印章上鏤空雕刻的龍鳳栩栩如生,似乎是大家手筆,但是印章底部十分光滑,還沒有刻上字。
“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劉好好立刻拒絕,這樣的兩枚印章現在雖然算不上值錢,但是幾十年后絕對是價值不菲的。
“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是我年輕的時候淘換來的兩塊料子,讓我一個老朋友雕了這么一對龍鳳,本來我是打算自己刻了名字送給我們家那口子的,可惜她看不上,也就一直閑置下來了。現在這東西我們也不打算帶到M國去了,倒不如送給你們倆,到時候你們讓人把名字刻上,也算是我給你們的新婚賀禮。”李際遠頗為傷感地說,他的妻子作風洋派,對傳統文化向來不是很看得上,這兩個小東西留在他手上倒是浪費了。
劉好好也知道他妻子的脾氣,畢竟當初是南洋富豪家的千金小姐,見過的好東西不知道有多少,她是不會把這些“老古董”帶出國的。
劉好好推卻不得便也只能接受了他的好意,只是她來得匆忙,除了之前準備的那幾樣走親訪友用的糖果點心之外,沒有準備什么禮物,心里便有些過意不去。
“你也別不好意思了,我們是要舉家出國,東西帶不了太多,”李際遠苦笑,他的妻子對現在家里的一切深惡痛絕,恨不得一件都不帶,全都在國外重新買過,“不過你那時候推薦我出的這套書我會帶出國的,今后在國外也算是有個念想。”
李際遠取下書柜里那套嶄新的樣書,輕輕地拍了兩下。
“我聽說這套書賣得很好,第一次印刷的已經全部賣完了,還是供不應求,出版社準備再印刷幾千冊,大家都說您是很了不起的科普作家。”劉好好笑道。
“真的?”李際遠眼睛亮了亮,一邊搖頭一邊笑了起來,“人生的境遇就是這么奇妙,年輕的時候,我一心一意想要成為科學家,研究出對國家有利的成果,結果幾十年來一事無成,倒是因為給幾個小學生作科普講座而出了這么一套書,成了科普作家,現在臨老了,這雙做試驗寫論文的手,要去洗碗端盤子了……”
說到這里,他自知失言地住了嘴,畢竟沒有人逼他,是他自己作出的選擇,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一臉惆悵地看著那套書。
從李際遠家出來,劉好好不僅回頭望向那幢樓房,仿佛能看到那扇窗戶后站著的那個孤獨寂寥的身影。
“李老師要是能及時調整自己的情緒,興許不會發生那樣的悲劇。”莊立軍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