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華年不明就里,完全沒有聽出林賢良的諷刺,徑自點著頭,為家鄉的變化而喜悅。
“蘇老先生,聽說您回來,您的親人們都等著您呢。”劉好好笑道。
“好,好……”蘇華年十分激動,在眾人的笑臉中走進了一戶戶親人家里。
這些人雖然是他的遠親,但是對他都是真心感激的,幾年前他列了名單讓兒子回來給他們一一捐了錢,這些年每年也都有寄錢回來,是他的錢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宗親們的熱情讓他也十分激動,但是接連走了幾戶人家,他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來。
表面上富起來的村民依舊吃著地瓜飯,餐桌上唯一的菜是一點黑乎乎的咸菜,外表看起來體面的樓房,內里依舊窮得不堪一擊。
“三嬸,我寄回來的錢不夠嗎?”蘇華年有些疑惑,坐在他面前的老婦人年逾七十,是他的堂嬸,因為小時候受過她的恩惠,所以他一開始就給她寄了一萬塊錢,這些年陸陸續續也有寄錢,他知道這在農村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
“怎么不夠,足夠了,多虧了你的錢,我們才能蓋起這棟小樓。”三嬸握著他的手十分感激,“還有你三叔,前年生了病,如果不是你的錢,他早就走了,后來他到醫院治了一年多才走,臨走時還一直叨念著你……”
“那你們怎么還在吃地瓜飯和咸菜?”蘇華年十分不理解。
三嬸有些不好意思,“蓋了樓,給五個兒子娶了老婆,給你三叔看病送終,我自己也是一身病,這錢太不經花了,一下子都花得差不多了,家里是只出不進,能撐得了多久呢?”
三嬸擦了擦眼淚,“家里五個兒子都娶了老婆,全家上下十幾口人,結果分到手的也只有一畝地,一年澇上個五六回,哪里有多少米可以收,靠著你的錢,又種了地瓜才勉強吃得飽。”
長福縣靠海,不僅土地比永樂縣更貧瘠,而且可供耕種的土地也非常少,一家五個壯勞力也只能分到一畝地,一個人就能把地里的活全干了,其他人都閑在家里,閑在家里沒事做的后果就是吃不起飯,沿海的漁村還能出海捕魚,他們這些稍稍靠里一些的村子,就完全沒轍了。
蘇華年心頭大震,除了那一棟棟小樓房之外,現在的清口村和他當初并沒有任何區別,還是要靠下了南洋的人寄錢回來反哺,否則他們就過不下去。
他的心中有些悲涼,一時間說不出來什么話。
林賢良卻不覺得有什么,反正整個村子人人都有海外親戚,不種地還可以靠外面人寄回來的錢過日子嘛,總之餓不死的。
蘇華年一路走一路看,心里越來越沉重,看著宗親們因為窮苦而變得麻木的眼睛,他想為他們做些什么,卻怎么也想不出來該怎么做。
“蘇老先生,清口村的情況您也看到了,如果不靠著海外親戚的接濟,村民們的生活根本過不下去,但是依靠別人永遠不可能是長久之計,您會念著親戚情分給他們寄錢,到了您子孫那一代可就未必會認這些素未謀面毫無感情的遠親了,到時候他們怎么辦?繼續下南洋謀生嗎?恐怕現在也沒有你們那個年代的機遇了。”劉好好看著蘇華年認真地說。
蘇華年沉重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原以為只要多寄一些錢,就能改變他們的生活,是我想錯了,就算建了樓房又怎么樣,看上去體面,其實還是一樣挨窮受苦。”
“長福縣的根本問題就在于地少,這不是一個適合發展農業的地方,如果它能從農業縣轉化為工業縣,它的貧困問題就能得到徹底解決,說到底就是一個轉型升級的問題。”
“哦?”蘇華年猛地抬頭望向劉好好,他終于知道的她的目的了。
“只有在長福縣多建工廠,才能讓這里擺脫貧困,”劉好好誠懇而坦率地看著他,“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長福縣窮,是因為這里沒有更多賺錢的營生,沒能讓大家有活干,有錢賺,海外華僑寄回來的錢只能讓他們富裕一時,等情分耗光了,還是會繼續窮下去。建工廠吸收這里的剩余勞動力,不僅人工成本低,投資者能夠獲利,而且也能解決就業問題,讓那些閑在家里的人能夠發揮出自己的價值。我們長福縣的土地拿來耕種,沒辦法讓大家吃飽飯,但是如果拿來建工廠,卻能養活許多人,而且我們的海岸線長,擁有天然良港,只要加以建設,說不定能成為國際大港,到時候別說是工廠了,甚至可以建成一個工業區,長福縣那樣才能真正富裕起來。”
蘇華年沉默了許久,才啞著聲音開口,“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蘇家的三個兒子倒是挺贊同劉好好的提議,與其不停地捐錢去填長福縣這個無底洞,倒不如把要捐出去的錢拿來辦工廠,就算其他方面的條件還有限制,并沒有劉好好說的這么好,便宜的人工這一點就足夠他們賺到錢了,就算賺的錢不多,也總比只出不進地給長福縣輸血的好吧。
“爸爸,我覺得那個劉副縣長說的挺有道理的,就算我們往家鄉捐一個億都改變不了這里的貧窮,還不如試著辦工廠,說不定會有效果。”
“對啊,爸爸,我們試試看吧,你看村子里那么多年輕人都閑在家里,建工廠把他們吸納進去,他們有活干能賺錢養家,我們也有錢賺。”
三個素來意見向左的兒子,這次出奇地意見統一。
蘇華年知道他們說的有道理,但是他這樣猶豫不決不是因為其他,而是——
“我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罵資本家,我不想賺鄉親們的錢。”蘇華年皺眉,他在南洋的生意很大,根本不缺這些錢,如果來這里辦工廠了,那他就不是一個回報家鄉的慈善家,而成了一個剝削鄉親的資本家,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