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好好見過李蘭跳到桌子上演講的氣勢,挺佩服這個潑辣的女子,這段時間,她每天都要做許多工人的思想工作,持續不斷的工作強度讓她患上了咽炎,工作不能因為生病停止,她含著喉片繼續說個不停,結果弄成了聲帶小結,原本清亮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
劉好好遞給她一條薄荷糖,“嘗嘗,雖然不能當藥吃,但是喉嚨能夠舒服一點。”
李蘭接過糖,不客氣地剝了一顆扔進嘴里,她對劉好好也是服氣的,這段時間劉好好沒有躲在她身后,讓她一個人去沖鋒陷陣,而是一有時間就和她一塊兒沖在一線做工人們的工作,特別是幾個特別難纏的,都是劉好好親自接待的,兩人在一起工作久了,也產生了一種共患難的工作情誼,所以李蘭在劉好好面前敢這么肆無忌憚地抱怨。
“解釋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咱們得從思想上理解他們,原本的工廠就像一鍋溫水,青蛙們在里頭舒舒服服地呆著,從來沒想過要從鍋里跳出來,結果鍋里的溫度越來越高,青蛙們卻已經麻木了,直到再也跳不出來,被煮熟了,這是他們的悲哀。你設身處地地想,如果現在讓你從就業辦的位子上下來,把你扔到社會上,你能做什么?該怎么做?你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恐慌害怕絕望?”
“害怕有什么用?大勢所趨,只能去適應,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害怕上,還不如去適應新的崗位,”李蘭一臉不以為然,“而且我們提供給他們職位了啊!”
“劉市長,我了解過了,我們市的政策最到位了,幾乎每個工人都給了他們再就業的職位,就連工資待遇都沒有變化,這就是轉崗了啊。要是不愿意轉崗,想要自己擇業也可以,我們給他們提供了那么多職位,只要他們面試上了就可以進,想要自己創業,我們也有扶持政策,能想的都幫他們想到了,我覺得已經足夠周到了,別的城市羨慕都來不及,就他們還天天鬧。”李蘭沒好氣地說,“我要是他們早就接受了新職位,直接轉崗了,趕緊開始新工作新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我們提供的崗位大多是服務型崗位,上崗之前都要經過培訓,有一些人覺得這種工作需要看人臉色,不愿意接受也很正常。而且這些工作也都是合同工,與他們之前的終身制相比完全不同,這一點讓他們很沒有安全感,將心比心,真的能夠理解。但是咱們沒有辦法,只能多理解他們一些,換取他們的理解,只有互相理解,這件事才能做下去,再說,咱們的政策周全到位,你的工作也比其他城市更好做吧?”劉好好笑道,“你也別抱怨了,抓緊時間再看看還有什么我們能做的,把這件事做得周全一點。”
除了已經關停的廠子,還有不少瀕臨破產倒閉的工廠,劉好好頻繁地來往于各地,物色合適的人入股那些廠子,進行改制,引進先進的管理技術,盡量不讓工人們下崗。
H市是省會城市,來H市投資的客商最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招來的,所以她在H市逗留的時間最長,但是回家的時候并不多,現在三個弟妹和父母都定居在H市,生活看起來也很穩定,她也挺放心的,畢竟劉學習他們幾個已經長大成人,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她也不需要太過操心。
劉長生早已出了獄,原本話就不多的他,現在更加沉默寡言了,甚至有些畏畏縮縮的,但是和妻女之間的關系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出獄后,他原本住在大目村的老宅里,結果有一次被不懂事的小孩子拿石頭給砸破了頭,劉好好他們一問才知道,村里人看不起他,人人都遠著他,一些不懂事的小孩甚至直接喊他“強女干犯”,拿石頭扔他,拿彈弓射他,甚至在他家門口大小便。
就算生下了劉好好這個女兒,劉長生在村里也一直被孤立。
當然也是劉好好當年的態度決定的,她大義滅親地選擇讓自己的阿爹坐牢,可見父女倆的感情有多差。
既然劉好好沒把劉長生放在眼里,他們欺負劉長生,孤立劉長生也沒什么關系,反正他們看劉長生不順眼很久了,憑什么這么個窩囊廢能生出四個優秀的兒女?
劉好好三姐妹雖然不喜歡劉長生,可也不能忍受他留在鄉下被人任意欺辱,于是一合計就讓劉長生搬到市里來住。
劉好好本來想讓劉長生住在自己空著的家里,劉天天卻覺得影響不好,劉好好的家畢竟是在市委大院里,劉長生住在里面到底不大方便。
于是財大氣粗的劉天天在市區買了兩套房子,一套給父母住,一套則是她自己住。
話雖如此,程招娣卻不愿意住在劉長生那里,常年住在劉天天那里,說是幫忙帶笑笑,但是劉天天帶著笑笑出去玩的時候,程招娣也從不回家,雖然她沒有和劉長生離婚,但她在心里惡心死這個男人了,所以實際上就是劉長生一個人住一套房。
劉家從鄉下搬到了城里,不用再去面對同村人的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目光,但也并沒有讓劉長生覺得好過,他離開了熟悉的村子和族人,一個人獨居在城市的小套房里,雖然沒有人管束他,但是依舊處處都覺得不適應,不僅內心寂寞,而且雖然小套房里家電、家具齊全,但是他幾乎什么都不會用,不習慣用那種沖水的廁所,也不會用城里時興的煤氣灶,什么洗衣機、電冰箱通通用不來,唯一能引起他興趣的就只有那臺不算太大的彩電了。
如果不是這臺電視機,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還被關在那個小小的牢房里坐牢了,城市的天只有那么窗戶那么大,門也是永遠關著的,除了電視的聲音,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他每天都坐在電視前,他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