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上醫院里的實習很忙碌,平時空閑的時間并不多,等他終于可以抽出身來,拎著水果去看劉長生時,就看到自己的父親一動不動地蹲在電視機前,眼睛一瞬不離地盯著屏幕,身上散發出不可描述的汗臭,屋子里一片狼藉,甚至可以看到老鼠從客廳大搖大擺地跑過去。
“阿爹!”劉向上震驚地看著劉長生。
劉長生沒有搭理他,一雙眼還是盯在屏幕上,仿佛將自己和現實世界徹底隔離了。
劉向上叫了幾聲,劉長生都沒有任何反應,無奈之下,他只能強行將電視的電源切斷,劉長生才訥訥地轉過頭來,那目光呆滯,面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阿爹,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劉向上心中酸楚,蹲在劉長生面前,仔細看著他,他的頭發都已經打了結,身上的衣服又硬又臭,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頭洗澡洗衣服了,他不明白,只是一段時間不見,劉長生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比在大目村時的狀態還要糟糕。
“向上,向上,你來了……”劉長生這輩子最愛的就是這個兒子,勝過父親、妻子、女兒,甚至自己,劉向上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唯一能夠將他從混亂的深淵中拉出來的人。
“阿爹,”劉向上沒有嫌棄劉長生身上又臟又臭,緊緊握住他的手,“我來了,我以后會天天來,你放心吧。”
在家里從來沒有干過家務活的劉向上給劉長生燒了熱水讓他洗澡,將他的衣服和床單被褥全部扔進洗衣機,拖地板洗碗,忙了很久總算把房子收拾得能落腳了,劉長生蜷在椅子上,無助地看著劉向上忙前忙后,眼里有著迷茫,仿佛他是自己唯一能夠抓牢的浮木。
“阿爹,你多久沒吃飯了?”劉向上在廚房找到了被老鼠糟蹋過的米面和地瓜,地瓜上有人的齒痕,應該是劉長生餓的時候下口的。
劉長生搖搖頭,他不會用煤氣灶,而且現在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已經記不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餓的時候全憑本能找東西吃,也顧不得那些東西是不是生的,臟不臟。
劉向上嘆了口氣,到廚房笨拙地嘗試生火煮飯,雖然第一次做飯,飯是夾生的,水也放了太多,劉向上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但這已經是劉長生這段時間以來吃得最美味的一頓了。
看著埋頭在飯碗里唏哩呼嚕吃得很起勁的劉長生,劉向上心中酸楚難言,姐姐們和劉長生不親近,但也沒有虧待他,給他買了房子住,也置辦了生活用品,給了生活費,站在他的角度,實在不能苛責她們什么,畢竟在傳統觀念里,給父母養老送終是兒子的責任,這也是劉長生一直苛待女兒,偏心兒子的原因。
可是到頭來,他這個做兒子的什么忙也幫不上,父母衣食無憂的生活都是姐姐們給的。
劉向上覺得臉皮滾燙,劉長生失去自理能力的事情,他不能再麻煩姐姐們了,這是他的責任,應該由他這個男子漢扛起來。
幾年前的牢獄之災,親人的疏離,以及對城市生活強烈的不適應,都是造成劉長生的精神狀態急轉直下的原因,劉向上現在主攻神經內科,雖然還是個學生,但是對劉長生現在的情況也隱隱有數了。
“阿爹,我明天帶你去我實習的醫院轉轉,好不好?”看著劉長生吃完飯,滿足地摸著肚子蜷在電視機前,劉向上一邊洗碗一邊溫聲問道。
劉長生愣了好幾秒,才訥訥地搖頭,“我不出去。”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當醫生嗎?我穿白大褂的樣子可威風了,你去看看吧。”劉向上知道他對這個城市充滿了抵觸,外頭的水泥樓房,路上的車水馬龍,都是他過去在鄉下沒有接觸過的,導致他現在對出門這件事十分抵觸,可越是這樣就越得努力去適應,因為現在的劉長生已經不可能再回鄉下生活了,他也放下不下他一個人回去。
“我不去,”劉長生渾濁的眼中有了一點晶瑩,望著劉向上的眼神帶著濃濃的溫情,“我這個當阿爹的給你丟人了。”
“阿爹,你沒有,你永遠都是我的好阿爹!”劉向上握住劉長生的手,堅定地說,“你去醫院瞧一瞧,你放心,無論如何都有我這個兒子陪著你。”
不管發生什么事,在劉長生心里,劉向上都是最重要的,只要兒子開口,他拼盡全力也要幫他實現,他無法抵抗兒子的勸說,極力克服住內心的恐懼跟著劉向上去了醫院。
劉向上自從身體恢復之后,就回到校園繼續醫學院的學業,他的手受了傷,非但沒有讓他自暴自棄,反而讓他在學業上更加用心了,后來直接保送了研究生,現在在省立醫院里實習,帶他的老師是省內最好的神經內科專家,除了他自己本身的用功努力之外,當然多多少少也有劉好好和莊立軍的關系。
“林老師,我父親是不是……”劉向上望著自己的老師,抖著唇,沒忍心把“癡呆”兩個字說出來。
“你也是學這個的,看一看報告上的數值,應該已經有了判斷了吧?”林醫生將報告單交給他,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典型的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
林醫生的聲音并不大,卻如晴天霹靂一般劈得劉向上四分五裂,“我阿爹……我父親他還不到六十歲,怎么就……”
“老年性癡呆多發于中年和老年早期,你父親這個年齡得這個病并不算罕見。”林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學這個的,應該知道這是什么病,我就不多解釋了,也該知道要怎么照顧他,這個病需要家屬付出更多的耐心和愛,你和家里其他人好好商量一下吧。”
劉向上茫然無措地走出辦公室,辦公室外劉長生無措地蜷在一角,看到劉向上出來,他的眼睛一亮,那眼神就像極度依戀父母,但又害怕被拒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