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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陸叁伍章 各心亂

  俗說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金桂姐只道身骨不爽利遣走那兩妓兒,歪在榻上想了半日,客也不接,讓丫頭燒了香湯把自己皮兒搓洗三遍,一改往日濃妝艷抹,只淺淡施些脂粉,換上干凈衣裳,黃銅鏡里儼然一副良家婦的模樣。

  暫且不提她。

  待得黃昏子時,日落銜山,曹瑛果然騎馬而來,虔婆守在門邊多時。

  鞍上搭著蔞子,里有官香、芽茶、帛緞及關東半片風干鹿,虔婆千恩萬謝收下,又命跑腿的去牽馬拴在院落里,拌些干草喂它。

  再笑逐顏開說:“聽嬤嬤道曹爺要來,已在房里備下酒飯,好歹用些驅趕寒氣。”

  曹瑛隨她進了房,詢問這數日情形,直聽得白日里官差來過,才微皺了皺濃眉,取過畫像上下邊量,虔婆趁機道:“金桂姐兒今推了所有客,洗干凈身子就等著伺候爺哩。”

  曹瑛把畫像隨意一丟,烏黑的眸瞳未掀波瀾,噙起嘴角,接過薄酒仰頸飲過兩盞,撩袍下炕大步朝門外走。

  虔婆當他要去金桂姐那里,連忙給丫頭使個眼色,那丫頭會意從后門悄溜出去報信。

  曹瑛徑到馮舜鈺房來。

  舜鈺坐在臨窗大炕上用剪子清除線頭,聽得動靜抬眼看是他進來,欲要站起見禮,曹瑛道免了,解下披身的貂裘遞給丁嬤嬤。

  見炕桌上空無一物,問可用過飯否?

  丁嬤嬤笑道:“總是要等爺來一道吃的。”

  曹瑛神情頓沉,語氣含冷:“是嬤嬤你的主意.......好大的膽子!”

  丁嬤嬤臉色大變,屈膝“撲通”跪下。

  舜鈺暗自嘆息,插話進來:“是我腹中不饑打算晚點食,你起來拿茶給曹大人。”

  丁嬤嬤這才站起要斟茶,曹瑛搖搖頭:“你去拿飯菜來罷。”坐炕桌另一邊與舜鈺面對,再抬手執壺倒茶滿盞。

  舜鈺手中未停只問:“這娼寮門可羅雀,外頭可是亂了?”

  曹瑛慢慢吃茶,回道:“沈二爺率兵趕赴京城不日可期!”

  “真的?”舜鈺喜出望外,抬頭看他露出笑容。

  她烏油發松松挽髻,只插一根碧蓮簪子,穿豆綠灑花棉襖,因著高興白晳的頰腮泛起嫣紅,眼睛飽凝春水。

  “小嫩婦.......”曹瑛嗤笑問:“就這麼想你那夫君?!”

  “嗯!”舜鈺使勁點點頭,她覺得坦承思念之情沒甚麼可羞澀的,把手里剪子放下,拎起衣裳遞給他:“棉袍縫好了,你試試看可合身?”

  曹瑛放下茶盞,脫去青綠官服,再把竹青纏枝暗花厚帛袍利落穿上身,衣襟處繡只展翅山鷹,桀驁而鷙猛。

  舜鈺看他衣領總翻不齊全,索性趿鞋下炕,站他跟前伸手替其整理。

  曹瑛忽然笑了笑:“你曾說過替我洗衣做飯暖被窩,洗衣做飯已得,何時暖被窩?”

  舜鈺后退兩步也笑了:“我不是二娘,曹大人亦不是清風。”

  曹瑛抓握住她的胳臂,嗓音低沉道:“脫下那層官皮便是清風。”

  “你肯麼?”舜鈺笑呤呤地抽手,記得前世里他升任錦衣衛指揮使、秩品三品,沒野心沒權欲又豈能做到。

  “沈二爺肯麼?”曹瑛不答反問。

  “不肯罷!”舜鈺有些難確定,在她心目中,沈二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天生就是吃官家飯的。

  更況前世里,他嘴里說帶她遠避京城,卻還不是貪戀權位終是把她舍棄了.......

  曹瑛抿抿稍薄的下唇:“.......我可以!”

  說的雖不直白,但舜鈺卻聽懂了,見丁嬤嬤拎著食盒子掀簾進來,她坐回原位收拾針線笸籮,語氣很堅定:“我不可以!”

  曹瑛看了她片刻,沒再提這檔子事。

  酒不曾碰,挾了些菜吃,又喝了小半碗羊肉白菜湯,他想想道:“皇帝已知沈二爺未死,抓你之心更為迫切,這房里有條暗道,若有朝情勢危急,你可從此逃生。”

  舜鈺隨他所指看去,記在心里。

  這里兩人說話吃膳,金桂姐還在房里苦守,忽見虔婆身邊丫頭跑匆匆傳話:“曹爺正往這邊來哩。”

  頓時心情如花怒放,抬手整整鬢角拉拉衣裳,揩著帕子出門立在廊下等,卻是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掂量著就算是一步三挪也早該到了,喚丫頭去瞧瞧怎麼回事兒。

  丫頭去而復返回報:“進南屋見那娼婦去了。”

  金桂姐呆了半晌,拗著勁道:“他或許有事同她說,我再等會不晚。”跺跺腳掀簾進了房,卻又無事可做,索性抱過月琴倚在炕沿胡亂撥弄。

  舜鈺同曹瑛用過飯,就聽得窗外有人問:“曹爺可是在這里呢?”

  丁嬤嬤出門看是個小丫頭,便問道:“你是哪里的?尋曹爺作甚麼?”

  小丫頭有些畏縮道:“金桂姐讓來問.......曹爺何時去她房里?”

  “你等等兒。”丁嬤嬤進房來回曹瑛。

  舜鈺挑起眉梢吃茶,曹瑛瞟她一眼道:“這金桂是春林的妹妹。”

  “春林?!”舜鈺一口茶差點噗出來,她記得春林乃鷹天盟四大刺客之一,手段陰狠毒辣,曾經同路幾日差點被其所殺。

  “想起來了?”曹瑛語帶戲謔說:“若被她曉得你斷了她姐姐腳足,你就完蛋了。”

  轉而朝丁嬤嬤道:“我無空見她。”

  舜鈺忍不住問:“春林可還活著?被鷹天盟劫去的唐金,鎮江樂善莊失蹤的百十口,你可有印象?”

  “春林任務失敗難活命。”曹瑛頓了頓:“其他人等也兇多吉少。”

  舜鈺聽得一臉黯然。

  且說那來問話的小丫頭還沒走到金桂姐房處,便被虔婆攔下趕去廚房灶前燒火。

  金桂等的心焦,撥琴弦彈起《相思曲》唱道: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忽聽簾外撲簇簇地撓門聲,只道是曹爺立外推門響,急忙忙拋了月琴去瞧,哪想是那條猱獅狗不曉在哪滾得一身濕,抖瑟瑟等她開門好進房取暖。

  金桂心底空蕩蕩,腳底虛浮浮,抱起月琴繼續唱:

  月慘慘,風凄凄,度月穿風覓信音,君心負妾心。

  怕相思,己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當初誰料今。

  唱得自己流下淚來,猛得把牙一咬,起身朝門外走。

  注:唱詞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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