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慎臉色鐵青。
他在天元司二十三年,成為巡夜五團團長十二年,軍令如山、令行禁止這些思維方式早已深入骨髓。
這一次護衛第五月,是出于兩點考慮。
其一,天元司不殺俘虜,這是幾十年來不成文的規定。因為這一規定,誕生了很多讓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比如,巡夜四團團長岳喻秀就是傭兵出身,再和天元司的戰斗中不敵被擒,投降之后,憑借出色的能力,一路做到巡夜團團長的位置。
其二,魏帥的命令不可違抗。出發前,魏猛明令要將第五月帶回。他既然這么要求,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讓陸云就這么殺掉第五月,就等于公然違反魏帥命令,這是龍慎不能容忍的。
這小子嘴上說著要給第五月留一道傷,鬼知道把第五月交出來后,他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所以,前有天元司的法規,后有魏猛軍令,龍慎回望著臉色陰冷的陸云,堅定的搖了搖頭。
“你要死命保他,而我一定要殺他。大家談不攏,那就用拳頭說話。”陸云迎著龍慎的目光,毫不退縮,語調森然的說道。
唐飛無奈的看向自己的外甥。
這小子雖然看上去面如平湖,但自從看到蘇韻遙被重創,內心估計已是一團沸水,早就熱血上頭了。
他此刻也有些為難,一邊是骨肉血親,一邊是軍令如山,一時不知道該幫誰。
龍慎還未開口說話,只見常妙邁開大長腿站到陸云身后,說道:“白……陸云小子,我挺你。有仇報仇天經地義。
“上次龍老五妨礙我給老察報仇,我就看他不順眼了!
“小遙這幾天和我處得不錯,她被第五月這個老東西重傷,我支持殺掉第五月!”
龍慎和唐飛同時皺起了眉頭。
這個節骨眼上,你湊什么熱鬧?火上澆油的,還嫌不夠亂嗎?
陸云沒有理會常妙,陰沉著臉看向龍慎,“龍團長,我耐心有限。”
龍慎沒有答話,高大的身軀立于棺材之前,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陸云揚起了眉頭,握了握手中的長槍。
他此時已經發動“昂揚”和“心燈”,磅礴的靈力翻涌起來,第五工房的前廳的氣氛劍拔弩張。
華武的三人都有些驚訝。
他們和陸云已經幾個月沒見面,感到這小子的實力再次突飛猛進。
這會兒,他站在巡夜五團團長的面前,看不出一點點的畏縮,給人的感覺,即便打起來也將是勢均力敵,不會落了下風。
這小子的進境實在太快了,快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地步……三位高品武者想到。
同時,他們三人的處境也比較尷尬,本來只是擔任后援,誰知道遇上這種內戰戲碼,幫哪邊都有問題,真的很難決斷。
宋業想了想,踏步而出,咳了一聲,說道:“陸云,你先冷靜一下……”
陸云畢竟是華武的學生,身為他的院長,也該肩負引導、管理之責。
宋業繼續說道:“龍五團長有自己的考量。咱么不妨先回國,你有什么訴求,告訴傅校長,讓他去和魏帥交涉。”
這原本不失為解決問題的折中之法,但陸云此刻根本聽不進去,心里就一個念頭:第五月重傷小遙,我要宰了他。
宋業的話剛說完,一道凌厲至極的槍勢噴涌而出,瞬間奔射到龍慎面前。
凜冽的靈力,讓這位七品強者都覺得胸膛都要被撕裂了。
龍慎心中驚怒交加。
怒的是這渾小子真的動手了,驚的是他居然能轟出如此強悍無匹的槍勢。
面對這樣的猛烈攻擊,七品武者都不敢直攖其鋒,否則會有被重傷的風險!
場上驚訝不止龍慎一人。
唐飛和華武三人,心中都覺得震撼無比。
原以為陸云挑戰龍慎不過是少年意氣,熱血上涌而已。但從這股霸道的槍勢來看,他真的有重創龍慎的能力!
但在同時,眾人心中又萬分感慨。陸云一旦動手,而且是對龍慎動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尤其是唐飛,內心更為煎熬。
他深知天元司內部規矩,了解對自己人動手會有什么懲處,此時阻攔不及,心中一陣陣的發緊。
發動金棺來不及了,得躲開!龍慎心中迅速決斷,閃身避讓。
槍勢貼著他身邊飛馳而過,重重轟擊在黑棺之上!
一陣巨響后,黑棺轟然碎裂,被夏晉的“縛龍”戰技綁縛住的第五月摔了出來。
黑棺幫他承受了大部分的槍勢勁道,他只是被震傷了內臟,受傷并不重。
但在下一刻,陸云毫不猶豫的踏上一步,“神怒”長槍蓄勢而出,卷起磅礴勁風,空氣似乎都被撕裂成碎片。
伴隨著這兇猛的“霸槍”招式,槍勢如同海潮般撲向被綁住手腳、無法動彈的第五月!
這一擊,陸云沒有任何留力,靈力汪洋恣肆,洶涌而出,猶帶著驚天動地之勢。
面對這樣海潮怒號般的攻勢,即便龍慎、唐飛、宋業等有心相救第五月,也是力不從心。
槍勢狠狠轟擊在第五月身上。
肌肉的崩裂聲、骨骼的碎裂聲、血水的飛濺聲,以及第五月的慘叫聲,同時響起!
結結實實挨了這道槍勢的月之使徒,身體在頃刻間崩裂開,手腳斷裂、血肉橫飛。
尤其在槍勢直接轟擊到的地方,骨骼更是碎成細小的塊狀物四散飛濺。
他整個人連人形都看不出來,只有一團模糊的血肉,極其慘烈,無論何種強大的醫療戰技都無法救回來。
一瞬之間,這位掌管第五工房和信息中心十數年,不滅之月核心圈層的月之使徒,被陸云轟殺在鬼獄島古戰場中!
第五月被擊殺之后,工房前廳一片寂靜,只聽到陸云粗重的喘息聲。
其余眾人都不太相信看到的事實,一時有些接受不能。
半晌,龍慎站出來,朗聲道:“陸云,你擅殺俘虜,公然違抗魏帥軍令,我要將你帶回去治罪!”
說完后,他又低聲補充道:“職責所在,抱歉!”
剛才那道槍勢讓陸云有些脫力,他咧開嘴笑了笑,沒有答話。
常妙挺身站到陸云面前,說道:“殺第五月我也有份,請五團長一并帶回治罪!”
剛說完,她忽然發覺自己被籠罩在一片金光中,緊接著,金光拖著自己離開陸云身前。
她剛想開口說哪個大頭鬼暗算老娘,抬頭就看到唐飛清瘦的臉。
“無常,你安分點。現在不是你講義氣的時候,不要添亂了。”
常妙想反駁說你這個舅舅怎么不顧念自己的外甥,但看到唐飛焦慮的神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身為捕風團的人,她也很清楚陸云的行為有多嚴重。
而更嚴重的是,他是有捕風團團員身份的,魏帥完全可以按照天元司內部規則來懲處他……
龍慎朝著陸云邁出一步。
與此同時,宋業踏上一步,站在陸云身前,面色嚴肅的看向龍慎,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不能帶走他。”
“為何?”龍慎揚起眉毛。
“因為你沒有這個權力。”宋業說道。
“為什么沒有這個權力?”
“陸云不是天元司的人,不能按你們的規矩行事!”宋業這話說得鏗鏘有力。
龍慎一愣,隨即說道:“他隨便殺人,我總可以逮捕他吧?”
“也不行。”宋業搖頭,“逮捕兇手,這是地元司偵破局的工作,你不能越權。”
龍慎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他發現宋業的話一點沒錯。無論是從事件的性質來說,還是從陸云的身份來說,他確實無權實施逮捕。
元部嚴格的辦事流程,現在反倒成了他辦事的阻礙。
龍慎重重呼出一口氣,說道:“宋院長,那你說怎么辦?”
“陸云是華武的學生,華武對其負有監管之責。現在他動手殺人,無論被殺的人是不是天元司的要犯,在地元司偵破局的人不在場的情況下,應該由華武的人先行控制住他。等回到國內,移交給地元司偵破局。
“如果魏帥想省掉這個步驟,可以直接和傅校長交涉,直接由天元司控制陸云。
“當然,因為陸云對龍團長也發動了攻擊,在將他移交給偵破局之前,龍團長可以實施監督,確保華武沒有包庇縱容。”
宋業這番話既符合情理,又符合規矩,讓一旁的沈千輝大為感嘆。
到底是院長啊,確實老辣,這話我是說不出來的……
唐飛走到龍慎身旁,說道:“宋院長說得合情合理,就按他說的辦吧。”
龍慎點點頭:“那咱們先行回國,將這件事情向魏帥匯報。”
唐飛看了眼低頭沉默的陸云,嘆了口氣,點頭答應。
龍慎大步邁向工房出口,走了幾步后,突然回轉身子,朗聲說道:
“陸云,我護衛第五月、以及要求逮捕你,并不是和你有私怨,相反,我很欣賞你的為人。
“我龍慎做事,一切出于公心,希望你能理解!”
陸云臉上浮現淡淡笑容:“五團長,我都懂。”
龍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蘇韻遙是巡夜團的人,理當和我們一起行動。她受了傷,我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這也請你放心。”
陸云看了眼在水球中沉睡的蘇韻遙。
只見不斷有小水泡從她傷口處涌現,輕柔的按摩著傷口。她的傷勢基本已經痊愈。
他點點頭:“有勞五團長了。”
龍慎朝眾人拱了拱手,帶上裝著博士的黑棺,走出工房。
陸云解除水球。常妙上前扶住蘇韻遙,對宋業和陸云低聲道:
“龍慎辦事一板一眼,過于講規矩,我們去勸說沒用的。不妨讓龍院長試試。”
她所說的龍院長,就是龍慎的姐姐,華武后方院院長龍弗。
交待了這一句,常妙俯身背起蘇韻遙走出工房。
唐飛走過來低聲道:“小云你有血性、將情義,舅舅覺得很欣慰。不過這次終究還是闖禍了。”
他頓了頓,又看向華武三人,“接下來有勞宋院長,問問傅校長有什么法子沒。”
宋業緩緩點頭。唐飛說到問題的重點了。這件事要想平息下來,傅照閑的態度非常重要。
等天元司的人都出去后,沈千輝笑望著宋業,說道:“院長,還是你厲害呀,動動嘴就把陸云搶過來了。”
“自家的學生,我們當然要保護。”宋業說道。
“你就護犢子吧。”夏晉白了他一眼:
“這小子闖了大禍,華武不見得能護著他。要是那個第五月對魏猛很重要的話,小傅親自出馬也不管用。
“魏猛九品武者,做事早就超越普通人的情感了。”
宋業點頭道:“是這個道理。所以咱們得盡快趕回華武,找校長商量!”
他看向陸云,“發動了那么猛烈的槍勢,你還走得動吧?”
“走不動你們會背我嗎?”陸云笑道。
“千輝來背。”
“那沒事了,我走得動。”陸云說道,“我怕沈老師背著背著,就把我當成浴巾開始搓背了……”
沈千輝:?
我勸你不要自尋死路!
“老五,陸云姐弟的感情很深厚。小云看到姐姐被重傷,有那種反應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介意。”
甲板上,唐飛看著海面緩緩說道。
離開鬼獄島,他們登上游艇,往華國航行。
常妙陪著蘇韻遙在艙內休息,紅鬼和白穎昭看守黑死神,兩位團長則在甲板上聊天。
“你這么說就是小瞧我了,老七。”龍慎嘆道,“我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小遙是我的戰友,也是我的晚輩,她被第五月重傷,我也覺得義憤填膺。”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可是,咱們是天元司的戰士,是巡夜團的團長,我們自己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怎么統領團員?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我理解你。”唐飛點頭道。
“我說我欣賞陸云并不是假話。”龍慎繼續說道,“這小子敢作敢為,有情有義,說實在的,我很羨慕他這種活法。”
唐飛一愣,笑道:“你這是怎么了,突然這么多感慨。”
“看到陸云,以前憋在心里的一些話就說出來了。”龍慎感嘆道,“老七,你有一個好外甥啊……”
說到這里,他的面色變得暗淡起來。
唐飛想起往事,長嘆一聲,拍了拍龍慎的肩膀,“老五你說,魏帥會怎么處理小云?”
“我猜不會懲罰。魏帥也很喜歡陸云的。大概,就是讓華武方面作記過處理吧……”
“但愿如此。”唐飛沉吟道,清瘦的臉頰在海風吹拂下有些蕭索,“這次我總有不好的預感。希望是杞人憂天……”
京都。深夜。
一輛黑色轎車駛入華武大門,沿著寬闊的道路一路駛入教師住宿區,停在校長別墅前。
宋業、沈千輝、夏晉三人,帶著陸云走下轎車。
離開鬼獄島后,他們舍棄航船,一路飛奔回到華國,在東海租借一輛車,飛速開回京都。
一路折騰,就是為了早一點回到華武,能和傅校長商量,怎么將陸云保下來。
宋業等人知道,以傅照閑和魏猛交情匪淺,只要他肯出面,一定有辦法說動魏猛,對陸云從輕發落。
“終于回來了。”宋業長嘆一聲,“咱們盡快和校長碰面。”
一行人走過花園小徑,來到別墅大門前按響門鈴。
大門打開,方秘書出現在玄關,面無表情的說道:
“校長已經知道了。請沈老師和夏老陪陸云等在這里,宋院長進去談話。”
宋業心中一凜。
多年的管理經驗讓他意識到,這個看似簡單的安排其實大有深意。
首先,交談內容不能讓陸云聽到,這說明事情朝著對他不利的方向發展。
其次,留下沈千輝和夏老在門前,是為了看住陸云,防止他逃跑。
這說明,在傅照閑心中,已經將陸云當成半個犯人,而不是要保護的對象。
校長到底在想什么?
帶著滿腹疑問,宋業沖陸云等人點點頭,走入房內。
大門關上。
夏晉笑道:“小傅子官威越來越大了。老子一個退休老頭,不辭辛勞幫他打工,任務完成千里迢迢趕回來,卻連門都進不去。下次再想讓我幫忙,得加錢!”
說話間,房門打開,方秘書用托盤端著三杯水走出來,說道:“各位,校長吩咐,這次事關重大,如果有怠慢的地方,請諒解。”
這回沈千輝和夏晉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
怎么突然那之間,這件事就被定性為“事關重大”呢?
沈千輝端起水喝了一口,“方秘書,在我們回來之前,校長是不是見了什么人?”
他擔心回來晚了,被天元司的搶了先,向傅照閑施加壓力。
“據我所知,沒有。”
方秘書扶了扶眼鏡:“但誰打過電話我就不知道了。”
夏晉長眉一揚,心想你狗屁不知道……你這么說,不就擺明魏猛打過電話了嗎?
陸云這時倒很平靜,大口大口喝著水,也不參與眾人的討論。
這讓沈千輝暗自奇怪,這小子怎么變得如此安靜了,是不是被嚇傻了?
正說話間,宋業走了出來,表情相當凝重。
“這么快就說完了?”夏晉奇道,“說了些什么?”
宋業眼神復雜的看了眼陸云,說道:
“校長讓我們將陸云送去云水路7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