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黑人牛頭就竄到了顏九成的房間,手里拿著收音機激動得不行,把收音機往床上一放。
t“兄弟,你聽聽我這發音對不對。”
t黑人牛頭站了起來,站定,捏著脖子就開始唱了起來,別說,這么牛高馬大的一個黑人唱起京劇的女旦,真的很違和。顏九成的唱腔就不咋地,這牛頭的就更不咋地了。
t不過黑人不會說中文,完全靠著讀音這么硬記下來,居然讀音都還行,這讓顏九成十分意外,看來這牛頭的確十分喜歡這個,恐怕一直在練。
“好聽嗎?”一曲唱畢,黑人牛頭坐到床上激動地看著顏九成,就好像一個小學生在等老師的表揚似的:“我練了一晚上,嗓子都要啞了。”
居然這么癡迷京劇,顏九成一夜沒睡,牛頭的癡迷讓他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你這么喜歡京劇這個唱腔啊。”顏九成坐了起來:“我挺驚訝的。”
“難道你們國家有人不喜歡嗎?!這么美!”牛頭對顏九成的驚訝才驚訝,他瞪大了眼睛:“這可是我在地獄之門聽到的最好聽的曲調,男人唱女聲,調還好聽,詞雖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總之就是最好的!”
地獄之門云集了世界各地的人,的確有不同的唱調,顯然,京劇在本身就很有音樂細胞的黑人牛頭的心目占了最上風。
“我們老人有一句話,說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喜歡京劇,一種人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京劇。”顏九成點點頭,他心里雖然知道很多國人不喜歡京劇,可說出這番話卻依舊是很自豪的。
那種自己國家的國粹能突破語言,讓另一個種族的人喜歡的自豪,沖淡了些許對瘋子和特工死亡的沖擊。
想著明天清晨自己就離開了,所以整個白天顏九成都跟牛頭在一起,他把他會唱的京劇全部唱了出來,一句句寫給了牛頭,并將歌詞都翻譯了出來。
可惜的是,他也只會唱三首。
瘋子和特工一早就被拉了出去,風吹了過來,也不知這風里有沒有他們的骨灰,再恢弘再堅定的信仰,也隨風而去了。
顏九成聽著房間里的牛頭拿著那三首的歌詞讀著,一個不懂中文的人完全模仿著讀,其實發音是很好笑的,可是他滿臉寫著幸福。
有時候,若有一個興趣真的能讓寂寞的人熬過孤獨。
“等我學會了這三首,你再教我兩首,我去自己房間了,你這邊有點吵。”黑人牛頭完全沉迷其中,拍了拍顏九成的肩膀:“我明天找你。”
按照約定,發布了行動成功的信號后的第二天,深夜,他會跟當天死亡的人一起,以假死的方式被人運出來,而運人的那個獄警會被買通,原本六點運尸體,會改成晚上四點運,以掩人耳目。
明天,牛頭就再也見不到顏九成了,也就不存在教他京劇。
“嘿,哥們,你來了太好了,我在地獄之門終于活得有點意思了。”牛頭又返了回來,滿眼的兄弟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顏九成沒有點頭,只是扯開嘴皮笑了笑,隨后伸出手拍了拍牛頭的肩膀,擁抱了一下。
“你怎么了?”牛頭覺得有些突然,問道。
“沒什么。”
“有什么事就跟我說,我們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給你搞定。”牛頭再一次拍了拍顏九成的肩膀,真誠地說道。
顏九成沒有說話,也笑不出來,只有點點頭。
次日,晚上的時候,一樓死了一個年紀稍長的人,最近傳染病多,身體不好的死亡率比較高,地獄之門人員早已飽和,這種飽和也加大了死亡率,大家也見怪不怪。
“你衣服給我一下,還有帽子。”顏九成來到自己手下的房間,收了一個人的一身衣服,那人也不敢多問什么,連忙給了。
凌晨一點,顏九成拿過匕首,在腳皮那磨了磨,磨下一層假皮。
這是顧覓清給他的易容假皮,這種假皮的優勢是可以粘附在身上五天左右的時間,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一次性,不怎么真。
顏九成對著鏡子在臉上貼了貼,這玩意兒猛一看,好像變了個人,如果靠近了仔細看的話,還是很粗糙的,不過大晚上的,一般沒人細看。
顏九成換上從小弟那換好的衣服和帽子,這衣服遠沒他身上的干凈,畢竟穿了好幾年了,好多地方是破洞,傳來了一股難聞的餿味,不過靠著這身衣服和臉上的假皮,他很順利地從四樓下到了一樓。
下樓不像上樓,管得不嚴,守門的那兩個困得不行,幾乎沒怎么看顏九成。
一切都非常順利,顏九成環顧一周,趁著沒人,躺到了死了的人那旁邊,而喬治也配合了,把一樓的電閘門都關了,本來走廊還有個路燈,現在黑漆漆的。
從一點趴著躺到大約三點,地上全是露水,冷得人骨頭都硬了,好幾次顏九成都很想咳嗽,硬生生扛著,臉被凍得烏青。
這樣也好,看著更像死了。
到了三點,就有一些人陸陸續續起來,大多是年紀大一些的起來上夜尿,不過都沒怎么關注顏九成這邊,而是繞著走。
顏九成緊緊地閉著眼睛,還有一個小時,獄警就會進來運走自己,一切就順利了。
這時,他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天生麗質難自棄長恨一曲千古迷長恨一曲千古思 哼得不在調上,讀音也不標準,唱的正是《梨花頌》,不用睜開眼就知道,這是牛頭,四樓有小便池,可是沒用大便的地方,看來時不趕巧,他半夜要上大號。
聽腳步,旁邊還有一個人。
“頭兒,您最近很喜歡這京……京劇?是叫京劇嗎?”那人說道,從顏九成身邊走了過去,約莫十米的距離。
“嗯。”牛頭沒怎么搭理:“守一下門,我大便。”
“出來出來!都滾出來!”小弟走進去,掃了一眼,見沒四樓級別的頭兒,把人都轟了出來。大便的時候是最容易被人攻擊的時候,往往頭兒都會將人轟出去,確保自己安全。
出來了幾個年紀大的,很順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顏九成的眼皮一動不動,他的臉面向墻壁,只等牛頭走過去,就安全了。
牛頭拉個屎的時間蠻長的,邊拉還邊唱著,真的是對京劇走火入魔了,聽著牛頭跑調又走音的歌聲,顏九成的身上都似乎沒有那么冷了。
有個愛好,在地獄之門活著也能有點滋味,遺憾的是,除了這三首,便再也沒有了。
起碼過了足足半小時,牛頭這才從廁所里出來,似乎腳都麻了,他用力跺了跺:“走吧。”
顏九成微微松了口氣。
“等下,頭兒。那人鞋子不錯,我……”突然,那小弟來了這么一句,顏九成閉上眼睛暗想,不好。當時怕自己小弟多疑,并沒有要鞋子,畢竟碼數也不對,沒想到這黑燈瞎火的,居然讓人惦記上自己的鞋子了。
比起地獄之門其他人的鞋子,顏九成剛剛入獄,鞋子還很新,雖然沾了很多血也變得臟兮兮的,可畢竟沒有破洞。
說話間,那人就跑到了顏九成的旁邊,伸出手開始掰扯他的鞋子,這要是被脫了下來,對方會立刻發現自己沒死,畢竟鞋子帶了體溫,是溫熱的。
“嗯?”那人的手剛碰上鞋子就感覺到了異常,高幫鞋,手一過去就感覺到了溫熱,他臉色一變看了眼牛頭。
在地獄之門生活了這么久的牛頭自然知道自己小弟臉色一變意味著什么,哪怕在黑暗中,牛頭也立刻感覺到了不對勁,匕首瞬間從腰間抽了出來。
小弟盯著顏九成面向墻壁的側臉,粗糙的假皮可禁不起人這么細細地看。
小弟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牛頭咬了咬牙,快步走到顏九成的身邊,一看,他愣了愣。
看上去有點面熟啊,牛頭心想。
小弟伸出手一下扯掉了顏九成臉上的一塊假皮,倒吸一口冷氣:“這……這不是……”
顏九成依舊閉著眼睛,一只手壓在身下,死死地握著匕首,只有最后半小時了,如果被人發現他假死,今兒就出不去了,這一陣子只要有人死了,恐怕也會有夜起的人好奇地觀察一番,畢竟假死出獄肯定會是大新聞。
那就麻煩了。
牛頭探過頭一看,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雖然只有半個側臉,還有一些假皮在臉上,可他一眼認出顏九成毫無懸疑。
假皮,假死,牛頭立刻意識到顏九成身份不簡單。
“九……九……”小弟以為自己眼睛看錯了,他再一次湊到顏九成的臉那,隨后驚地往后一退,遠處,有兩個夜起的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顏九成微微睜開眼睛,假死是瞞不住了,看怎么脫身吧,假死假皮這種消息傳出去,身份怕也是暴露了。
“老大,這是九……”
滋……
話還沒說完,牛頭的匕首瞬間插入了他的心臟,力道之大,一下就把他推到了墻壁上,隨后匕首抽出來,又是唰唰唰幾刀。
小弟死得不能再死,倒到了顏九成的身邊。
“他媽的,還敢跟老子搶鞋子?!”牛頭往地上呸了一口,彎腰把鞋子從顏九成的腳上脫了下來,溫熱的鞋子內部讓牛頭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他坐在地上,緩緩地穿著鞋子,臉上有些疑惑,隨后是好奇,再隨后,則是寂寞。
“兄弟,我們是拜了把子的,我把你當朋友,沒想到你……”牛頭輕聲說道,隨后不再說,將鞋子穿上后,他站了起來,鼻子有些發酸。
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個真兄弟,沒想到對方并未交底,搞不好還一直利用自己。
“我&……&……”牛頭大聲罵了一句,舉起匕首朝著那幾個看過來的人:“誰他媽敢救他,誰他媽就是跟我作對!”
他用匕首指了指剛被捅死的小弟。
這樣,能讓其他人不再靠近,也就不會發現躺在地上的是被人撕了假皮的九眼。
“雖然你沒把我當兄弟,可是我牛頭拜了把子的兄弟,怎樣我都認了,既然你假死,那就幫你一把。以后橋歸橋,路歸路,當然了,以后也見不著了,以后,我牛頭沒你這個兄弟。”
牛頭假裝在顏九成身上摸東西,說了最后這番話后,他把放在兜里的寫滿了歌詞的紙拿了出來,撕碎了,丟到了顏九成的身上。
隨后,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
梨花開春帶雨。
梨花落春入泥。
一曲《梨花頌》,怕是再也不會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