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芳抱著駕駛座的頭部:
“那啥,孩子啊?俺們在車里等著啊?”
楚亦鋒率先下車,把著車門子,彎腰探頭對車里的幾個人說道:
“咱都下來吧,當活動活動腿腳了。”
“好好。”劉雅芳巴不得趕緊下車。
她覺得她又開始腦門冒汗了,眼瞅著就要暈車,昨天那種感受又席滿全身。
劉雅芳邊點頭,邊拽車門子,干拽拽不開。還是畢晟聰明,他留意這些了,一勾車門才給打開。
楚亦鋒在前,畢家的三口人在身后跟著。
“哐哐”兩聲,楚亦鋒敲開了醫生辦公室的門,卻先讓開身,意思是讓畢家三口人先進去。
“啊,小楚,來啦?”
“徐主任,早啊。”楚亦鋒笑著上前接過報告書,隨手卷成桶狀揣在了大衣兜里,側過身介紹道:
“徐主任,這就是我家的親屬。麻煩您,能不能抽空給瞧瞧腿。”
在醫生還沒表態時,畢鐵剛反應極快地拽住楚亦鋒的衣服袖子,臉上全是急色:
“啥?看腿?可不用,真用不著!叔擱老家都瞅過了,還去的省城呢,檢查花老鼻子(很多)錢了,該查的都查過了。費那二遍事兒干啥?”
楚亦鋒安撫般地拍了拍畢父的胳膊:
“叔,徐主任可是骨科權威,在咱國家都是數一數二的。來都來了,要看看的。”
又對給他治腿的主任醫師徐主任說道:
“我叔早上時跑了兩步,我看的不太清楚。
但我感覺他不止是腿的事兒,好像腳也出了點兒問題,要不然不能跑起來跛成那樣。
麻煩徐主任了,都給查看一下吧。”
就這觀察,還是楚亦鋒在凌晨四點時發現的。可見他那要真拿誰當回事兒了,心細地厲害。
劉雅芳和畢晟都反應過來了。
畢晟聞言瞅他爹的腿,劉雅芳期待地仰頭看楚亦鋒:
“能給瞧好嗎?”又拽了把畢鐵剛:
“那你就瞅瞅唄?聽孩子的,真是來都來了,還差這一會兒功夫?人醫生是數一數二的,咱求都求不著的。啊?他爹,查查唄!”
此刻劉雅芳也明白了,難怪楚亦鋒特意叫他們陪著,那都是楚亦鋒的一番好意,特意為了狗蛋他爹的腿。
“瞅啥瞅?你別瞎摻和!那不白花錢嗎?”
聞言,還是徐醫生笑道:
“你這位同志,是腿重要還是錢重要啊?我給你先簡單捏骨查看一下,不花錢。來,躺旁邊這床上就行。”
楚亦鋒瞇眼瞧了瞧畢鐵剛那根兒簡易褲腰帶――一根兒藍色布條。彎腰拽著畢鐵剛的棉褲腳,幫畢鐵剛脫掉棉褲。
“這,有痛覺嗎?”
畢鐵剛嘆了口氣:“沒了。這腿都摔壞多少年了,省城那面的醫生說了,要是能感覺出疼還有救。就是不疼。”
徐醫生沿著畢鐵剛小腿一直順延摸骨,基本摸兩下就問一句:
“那這疼嗎?”
直到摸到畢鐵剛的腳踝骨那,畢鐵剛擰眉了:
“噯?這疼這疼。有感覺。我懷疑備不住是腿給扯愣的。”
徐主任點了點頭,直接看向楚亦鋒道:
“他那腿也得重新拍片再看看。單這么摸骨頭,情況確實不太好。
腿那先不說,重點是他這腳。他這腳里面啊,我懷疑有碎骨頭。啊?小楚,都得再拍片子。”
楚亦鋒干脆地應和下來,表情略顯嚴肅。那副樣子讓畢鐵剛都沒好意思嚷嚷不拍片兒之類的牢騷。
畢鐵剛穿棉褲的功夫,徐主任已經坐在辦公桌前寫病例薄了,邊寫邊問畢鐵剛:
“你那腳是不是崴過?沒當回事兒吧?
你這位同志挺能忍啊,新骨頭都長好了,你那碎骨一直在里面,平時走路不疼嗎?”
畢鐵剛一把拽過要去繳費的楚亦鋒,急道:
“孩子,那面醫院都撩倒倆了,甭管我這是怎么著的,可不能再躺下,你小叔就得被折騰散架子嘍!
等年后的,對對!等大成好了的,過完年,叔一準兒再驗,到時該怎么著再怎么著!”
被畢鐵剛這一提醒,劉雅芳也露出了愁苦的表情。
這醫院是啥地方?但得能不來就不來。一進來心情都不好。
這也就算了,家里確實是騰不出人手。聽那意思,一旦要是確診腳里真有碎骨頭,那得開刀動手術。
劉雅芳緊皺兩道眉中間的豎紋,也點頭道:“可不是咋地。你叔還長的人高馬大的,我也整不動他啊!要不然先別花這錢了。”
畢晟急急地拍著胸脯喊道:
“爹,有病咋能不查?我伺候你,我放假呢。”他還沒說完,被畢鐵剛不是好氣的使勁一摩挲腦袋,罵道:
“少擱這攪亂!”
剛才在醫生辦公室里,楚亦鋒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真查出什么毛病來,以他目前所剩不多的休假時間,恐怕也伸不上手。這確實是個問題。
“叔,嬸兒,還是得拍片兒。那有病怎么能拖呢?
確定下來是怎么回事兒了,趁著我在,能和徐主任說得上話,你們不用排號等他看片子。
咱查完了再說。看看情況吧,到時候和小叔再商量商量。”
楚亦鋒大步流星往繳費口走。
畢竟是軍區醫院,醫院大廳里,來來回回走的都是穿軍裝的人,畢鐵剛自動自覺的也不敢大嗓門。
楚亦鋒邁的步子大,畢鐵剛是越急、小跑的越跛,那架勢真像是哪一步頻率邁的再快點兒,都能摔在地上。
別說是楚亦鋒側回眸,這回看清了這幅樣子的畢鐵剛,心里搖了搖頭,下定決心確實得盡快該手術手術、該咋地咋地。
就是劉雅芳都覺得:是不是讓醫生說的啊?難道是心理作用?可不真就是,那腳都往外歪歪著。咋瞅著那么嚴重呢?
畢鐵剛眼睛盯著錢,嘴上嘟囔道:
“你瞅你這孩子,咋那么犟呢?我這又不是啥死的病?都這老些年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瘸它的去唄!”
等畢鐵剛磨嘰完,他才想起來,孩兒他娘兜里揣錢啦?
回頭瞪了一眼擠不上前的劉雅芳。心話:我是又檢查又急的,腦子不咋好使,你咋連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
真如骨科專家徐主任初步診斷的那樣,取出碎骨頭,腿上也得動手術,畢鐵剛不至于瘸成這樣。
養好了,走的如果不是太急的情況下,只是稍微跛點兒,不影響正常生活。
這對于畢家人來講,確實是個好消息。
只是這個手術時間嘛,直到幾人都開車離開了軍區醫院,還是沒有定下來。
車上,畢鐵剛拿著片子,絮絮叨叨地說著,而楚亦鋒始終都是不置可否的模樣。
“嗯,小叔,這就是那片子。碎骨頭得取出來,已經影響走路了。真得商量商量什么時間,我跟那面的骨科主任說好了,到時候去那提我名字就行。”
畢鐵林接片子之前,先是瞅了眼他哥,才伸手接過。
這一刻確實挺感激楚亦鋒,但畢鐵林是面無表情的狀態,沒表現出來。打開了診斷書,擰眉看著醫生寫的“草書”,愣是仔細辨認也沒看明白。
畢父這回到了他熟悉的環境了,敢大聲嚷嚷了,對畢鐵林道:
“再咋地也得等他們好了的,不著急!這一個個的,大過年的都躺在醫院里,那成啥事兒了?竟擱醫院里呆著了。我這腿不吃草不吃糧的,先那么地兒吧!商量啥商量!”
畢月哪是光意外楚亦鋒不聲不響的帶父母去看腿,更意外她娘那是什么表情?
從進了病房后,忽悲忽喜、還像是欲言又止,而且還坐在她床邊兒,盯著她瞅。
她怎么像是看不明白了呢?搞的她都顧不上先感動,而是先納悶了。
畢月眼神特意略過劉雅芳,倒讓劉雅芳給看的不好意思對視了。
聽著那幾個人包括畢成問話,她倒沒有像往常一般表現的“欠登兒”。
而倆人就是那么默契。彼此都像狀似無意般,楚亦鋒一側頭就和畢月對視上了。
趁無人注意時,楚亦鋒對畢月挑了挑眉,又看了眼剛輸液完的藥瓶子。
畢月挺能裝相。
感激、見到人的歡喜,總之,種種滋味兒,女孩兒心里有點兒說不上的不好意思,卻表現的淡淡的。
眼神相遇后,畢月只停頓了一秒,又似有若無的飄過楚亦鋒,看向和他小叔正說腿情況的畢鐵剛。
就在她等著那面探討完,也要說點兒啥時,楚亦鋒直接點她名朗聲道:
“月月,你穿上外套,跟我出來一趟,我找你有點兒事兒要說。”
“嗯?”
楚亦鋒直接對畢父畢母道:“叔、嬸兒,我倆出去一趟,確實有點兒事。”
都沒問句行不行,他有自信能有這個“面子”。
劉雅芳愣愣地半張嘴,疑惑地看向楚亦鋒。又像是忽然反應了過來似的,她率先表態,直接著急忙慌地囑咐畢月:
“你圍脖呢?得圍上,別整受風。不行你穿娘的棉襖吧,你那大衣溜薄一層,能腦和(暖和)嗎?”
畢月臉紅彎腰穿鞋,小聲回道:“我倆不走遠啊。穿啥棉襖啊。”
畢鐵林抬眼,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亦鋒,她還有一組點滴呢,脖子也縫著針,不能遠走啊!一會兒就得回來。”
楚亦鋒和畢月一前一后地離開病房了,門前腳剛關上,后腳一直欲言又止的劉雅芳,就像是對所有人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說道:
“唉,小楚這孩子確實不錯。那備不住就是說兩句話,囑咐大妮點兒啥話?”
而出了病房的畢月,微低著頭走路。
她都顧不上家里人咋看她了。
楚亦鋒居然當著全家人的面前,一個都沒落下,就說要找她單獨說兩句話。
尤其是她大弟畢成那看向她的眼神,就有種她還哇啦哇啦的罵弟弟呢,你說都是同歲,咋有種以后管畢成卻直不起腰板的錯覺?
楚亦鋒瞟了眼畢月的帽子圍巾,斜睨畢月道:
“怎么打蔫了呢?”
“沒啊?我啥時候打蔫了?你找我要說啥?咱這是要去哪?”
楚亦鋒舔了下唇角。笑著特意放慢腳步,和畢月往醫院大門口亦步亦趨走著: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倆現在都算過了明路的了。”
畢月馬上犟嘴,沒了剛才略顯萎縮的神態,而是又恢復以往敢說敢嘮的架勢:
“我啥時候不好意思了?我就沒不好意思的時候。我那是沒想到你帶我爹去看腿。正在琢磨著咋謝謝你呢!”
“咋謝我啊?”
多無聊的對話,多無聊的倆人,談戀愛就是小事兒也能車轱轆似的轉圈兒嘮,還都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畢月站在大門口,看向楚亦鋒的車:
“你先告訴我,咱這是要上哪?你不會真要帶我走挺遠吧?我小叔可警告你了。”
話是這么說,可畢月還是跟著楚亦鋒上了車,卻不想,當楚亦鋒上車時,他居然很認真地問畢月一個問題,以至于車里的氣氛,并沒有剛才即使“無聊”也充斥著甜。
楚亦鋒開著車,忽然問道:
“你說咱雙方家庭為什么都不看好我們?咱倆看起來那么不般配嗎?”
畢月那顆還想著和楚亦鋒繼續調侃兩句的心,瞬間一緊。
她直視前方的大馬路,語氣平靜回答道:
“因為我太弱了唄。”
楚亦鋒無聲地一手握緊畢月的手,一句話都沒再說。
無言的兩個人坐在車里,又啥話沒說的下車,爬樓梯時又默契地拉著手。
高大的身影在前面領著,形象真是不咋好看甚至邋遢的畢月,在后面跟著、看著穿軍裝的背影。
他們的手一直是扯著的狀態。
楚亦鋒卷起襯衣袖子,一壺又一壺的燒水,畢月就坐在廚房里撓腦袋,癢癢的厲害。
她好像明白她來他家是干啥來了。
直到大浴桶里裝滿了熱水,浴室里水蒸氣彌漫著,楚亦鋒雙手把著畢月的肩膀,低頭直視眼前的女孩兒笑道:
“你不喊我,我指定不進來。
別去想回醫院是幾點,別想你這是在我家,就拿這當澡堂子。
護著點兒脖子,洗完了再喊我,我給你洗頭。”
畢月……“楚亦鋒,你要回部隊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