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吟秋得承認,再次見面,三十多歲的汪海洋有了變化。看起來比當年少了份青澀孤傲,英俊且沉穩。
不過,收東西的男人,真沉穩嗎?浮于表面罷了。
而她女婿王建安,為人踏實,能為了小家彎下腰,那才是個耿直踏實的好孩子。
破壞別人家庭,什么東西!
梁吟秋沒有聽到回答,低頭端茶杯時,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心里恨不得想像婆婆似的,指著對方鼻頭破口大罵才爽快。可她表情上看起來卻真像汪海洋的阿姨般親切。
汪海洋喉嚨處動了動,連同難堪一起咽下了嘴邊的“還行”二字。
梁吟秋不打算浪費時間,繼續溫和道:
“最近物價飛漲,在京都居住確實很不容易。
尤其是你還沒有白居易的才情。
小汪,如果你覺得在這生活的很辛苦,阿姨隨時可以給你調回原來的地方。”
說完,梁吟秋拎起一堆瑞蚨祥的口袋,轉身微笑的離開。
梁吟秋已經離開有十多分鐘了,而汪海洋卻一直面無表情地坐在原位置。
茶館里的熱鬧,他置若罔聞。
手邊茶杯里茶水也已經不再冒熱氣,靜坐在那好一會兒,嘴邊忽然泛起自嘲的笑容。
十五六歲的白居易到長安拜訪文學家顧況,目的是要住在長安結交名人。
顧況當時怎么說來著?噢,對了,是“近來長安米價很貴,只怕居住很不容易呢!”
呵呵,想必跟阿姨剛才一個模樣吧,從沒瞧得起。
可亦清她母親說的對,他汪海洋確實沒有讓人另眼相看“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的才情。
他只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名小警察罷了,還是能被高官隨意調遣的那種。
汪海洋懷揣著一顆冒涼風的心,回了辦公室后打開了他向來記得鎖上的保險柜。
那柜子里有一個隔斷上,擺放的是疊的整整齊齊的五件各色襯衣。
汪海洋有些發愣地看著。
這段日子,他都是陪領導開會,或是和楚亦清有約會時才會換上它們。
有時和楚亦清吃飯聊天說到很晚,他都會再返回單位。
因為他要在回家之前換掉它們。
因為怕家里的妻子發現。
因為和他這個人不匹配。
他得是那個穿著最普通的警服,蹬著自行車,一身是汗家伙。
這樣的他,像什么?
“亦清,晚上有時間嗎?”
楚亦清閉著眼睛捏了捏睛明穴,她不想給她母親氣過去,握著電話剛要拒絕,電話那頭又說道: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楚亦清立刻睜開雙眸,隨之瞇了瞇眼:“發生了什么事兒?”
“沒有。亦清,今天見面,咱們不談孩子的教育問題,不說單位上的人情冷暖,不提王建安,不提李春蘭。就說說我們之間,好不好?你不是總說我端著?我今天不想端著了。”
楚亦清心口一跳,微笑道:
“好啊,心里話得配頓好酒好菜,晚上五點,兆龍飯店。”
汪海洋穿著黑色西褲,白色訂制襯衣,旁邊的凳子上搭著他的警服。
他搖晃著高腳杯,眼中是不再遮掩的深情:
“從第一眼見到你,你在我心里就像個高傲的公主。我還記得有人對你吹口哨,你一個掃腿過去,當場踢的那哥們彎腰,第二天直接請假了。”
楚亦清笑了下:“我爸說碰到小流氓就是揍。”
汪海洋也笑了:“我不知道為什么,等那人好了來上課了,我在男廁所又踢了他一頓。后來我媽去學校跟人賠禮道歉才算拉倒。”
“我怎么不知道?”
“我還記得那時候下課鈴一響,我就會站在二樓臺階看著一樓的你,梳著一個倔強的馬尾辮甩啊甩的。
我下課看你,放學跟著你,我身邊的兄弟們都知道我喜歡你。
亦清,高中時代你的海洋大哥,只有一件白襯衣,一雙白球鞋。
你說你記憶中的我,像個白馬王子。
可你或許從不知道吧,白襯衣和白球鞋,刷洗次數多了會泛黃。你看到的白,是那上面有很多白粉筆。
認識你的第一年,我遠遠的跟著你,不是沒勇氣跟你說話,是怕離近了你會發現。”
男人低沉的聲音里,滿是回憶,他不緊不慢的說著,也沒阻止楚亦清一杯接一杯的喝著。
“第二年,整整一個暑假,我去小磚廠干活掙了點錢,在我媽的咳嗽聲中,買了一件敢走上前跟你說話的白襯衣。
那是直到現在,我最高興的一年。”
“我去找你,前幾天還好好的,你拉著李春蘭的手,說要跟她走。你也知道我高傲,你知道我心里有個人有多難?你要找個好的也行,可她不好!”
楚亦清眼圈兒紅了,她過不去心里那關。
“那年冬天,我母親住院了,能借的都借了,我在你家門口轉悠著想借錢,遠遠的看到你媽和你弟弟……
我那一刻才知道什么是差距。
我承認,在那種時候,喚醒了我所有的自尊心,我甚至在他們面前,不知道該有什么樣的舉止才是正確的。
你剛多大?怎么能跟我過苦日子?
可李春蘭,跪在醫院求醫生再治治我母親。我在她面前是可以穿漏腳趾的襪子,是可以在一起研究怎么做個假領子,既看起來體面又省錢。”
楚亦清仰脖連續干掉幾杯酒,淚中帶笑:“又是該死的,我這輩子都體會不到的那點兒自卑心。”
“她是適合,你是記憶深處的那個。我以為咱這個歲數了,我可以貪心的多見見你,哪怕做個信任的朋友。可我發現,即便是朋友還是會自尊心受損……”
楚亦清只盯著那張還在不停說的嘴唇,她覺得自己真是醉了,因為聽不清。
她一雙淚眼望著,望著汪海洋忽然撕碎了身上的訂制襯衣,又淡然地穿上了警服。
汪海洋已經拽開了包房門,卻聽到身后喝醉的楚亦清哭道:
“海洋哥。”
畢月鎖上車門,不停地抬腕看時間。
她下午從國土局出來就回家了,給剛到家的畢成安排去租賃工人宿舍的事兒。
仰頭看兆龍飯店幾個大字,趕緊推開了門。
王建安要給她介紹幾個人,有工商的,有稅務的,但最主要的是介紹一名端鐵飯碗卻郁郁不得志的工程師,看看那工程師和他的學生,能不能到她這來。
正站在走廊尋找包廂號呢,斜對角的包房門被人拽開,里面一女人很瘋狂的拽男人的胳膊。
“海洋哥,我不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