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洪雷能坐上杭城賓館經理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個笨蛋,至少那記性是很好的,李一鳴前天晚上那電話里說的話,用的詞,在哪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他全都記得住,嗯,連著三個晚上,只要一做夢就進入跟一鳴同志的匯報狀態。
全國一盤棋想到這里,孫洪雷的目光不由自主掃向身后的李初展。
李初展趕緊上前一步伸手:“一鳴同志,我叫李初展,是市政府辦的,這次這個陳查理是我配合接待。
我們工作出現失誤,多虧您的及時指出,不過目前為止,還不能判斷他是騙子,如果真能投資,我們杭城條件還是不錯的。”
他說著這話,目光看了一眼陳長青,榕城的,帶著領導來搶投資這是沒跑了,但大家還得講道理,你們沒抓住的客人,就不許別人拉進門了嗎?
帶個領導就大嗎?
就算是全國一盤棋,那也有落子先后的吧!
李一鳴看看他,手握了一下:“這一會再說,這是我父親李建國,這是陳長青,現在我們改行程了,我父親要打個電話到申城,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嗎?”
我父親李建國,這是陳長青 李一鳴這介紹讓李建國聽得耳朵有點不舒服,那個我父親就算了,最多就再加個同志也好不到哪去,可陳長青還是個處長,你這之前還叫陳叔叔來著,怎么現在直接叫名字了呢?
然而他看向邊上,所有人都一臉正常,包括陳長青自己都沒什么怪表情。
李建國心中暗暗嘆氣,這臭小子,真把自己當中央領導看待了。
“有有!”孫洪雷一使眼色,夏書家趕緊上前,帶著李建國去一個房間里打長途。
“領導請跟我來,去我的辦公室吧,這里很熱的。”孫洪雷說道。
“不,你準備一個會議室,我有用。”李一鳴說道。
嘶,這是要開會了?
好幾個人臉都快白了,孫紅雷點頭示意林益仁帶路,七八人變成了十幾個人向著賓館里頭走去。
一個房間里,夏書家把電話箱打開,請李建國使用。
“這個...怎么撥?”
李建國記得去年前來杭城出過差,當時打過長途去申城肯定比現在更麻煩。
一般人打長途要先去郵電局直接排隊,有單位在單位里打長途,都是先拿電話撥113,通知話務臺說:我一會要打電話到哪個單位。
然后那邊就給你排號,是真正的那種排號,比原來方便的地方只在于用那話務組來代替了原來直接到郵電局排隊。
然后等著那邊排號,那邊排好了,電話打到申城,那邊接通再回叫你,時間很久,要打電話的人完全可以打掃衛生裝開水泡完茶非常之麻煩。
他也不知道現在這杭城賓館是不是還那樣。
夏書家一臉歉然,過來示意,完了還加一句:“主要是怕有人亂打電話。”
“嗯,就這么撥好了?”李建國撥好電話,等著那邊接通。
夏書家趕緊退出門外。
李建國回想著兒子跟自己說的那個地點,農科所,金平路,外墻有刷著大大的一排標語:為人民服務。
那東西就在人字和民字的正中離墻一米左右的地方,離地面距離一尺多吧,也不知道準不準。
長途永遠都要轉接等待,不過杭城到申城倒還算快,只不過打到單位后,還得讓人叫自己的二弟來接,又是漫長的時間。
但足夠讓他構思出一套說辭了。
“建軍,我是大哥!家里都還好吧?哦,那你要吃好點,我前幾天給你匯了點錢,你留意下,對了有件事,你幫我去看一下。金平路農科所知道吧?嗯,外面墻上不是有口號嗎?”
電話聲音很小,李建國頓了一下,又接著大聲說道,“你去看一下那些口號,有沒有為人民服務!對,是為人民服務!一定要記住,看清楚人民兩個字,清不清楚!我下午再打電話給你,嗯,你自己記住!”
啪一下掛上電話。
夏書家站在門外,實在是忍不住耳朵豎起聽進了幾句 口號,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一定要記住,看清楚人民兩個字,自己要記住…...嘶!
領導們對我們的工作好像很不滿意,好像對申城那邊也有不滿意,這真是好可怕的感覺!
一定要及時告訴經理。
“一鳴同志,這個會議室行不行?”孫洪雷小心問道。
眼前這個是賓館最好的會議室了,中間圍著一圈桌子,整齊的椅子,桌上有桌布,有鮮花,椅子上有白色布套。
每個座位前面都有一個白色有字的瓷蓋杯,房間一角有個服務室,那邊擺著桌子上面好幾個開水瓶,還有茶葉罐子,當地的名茶西湖龍井。
環境用來開會是很好了,孫洪雷希望能從一鳴同志臉上看到點滿意的笑容。
然而他失望了。
“這里不行,有沒有黑板?”李一鳴看看這會議室,“我一會要寫點東西。”
孫洪雷趕緊說道:“我們有個員工培訓室,有黑板。”
“就用那個。”李一鳴看看孫洪雷,“沒事的員工也來聽下,很重要。”
是擴大會議嗎?事態貌似有點嚴重了,不過擴大的話可能也就是沒到嚴重得不可收拾的程度,孫洪雷連連點頭,小心肝跟著頭一起在晃顫。
帶著一鳴同志,一群人又浩蕩出門轉彎走到西面的一個房間,這個還真像是個教室,不過條件比李一鳴學校強太多了,桌子是新的,椅子是新的,到處都是新的。
“你們平時沒用這個上課嗎?怎么看起來沒怎么用過?”李一鳴一句話就讓孫洪雷心都停跳了半拍。
“呃...因為這個”孫洪雷結巴著說不下去,一鳴同志隔著上千里地都能知道他想啥的人,當面撒謊那非常嚴重,如果被當場指出來,那后果 李一鳴很生氣:“哼!有條件不使用,浪費,知道很多教室都什么樣嗎?今天可是教師節,說明國家對教育開始越來越重視了,你們也要注重平時的學習!活到老要學到老,你一天不學自己知道,兩天不學別人知道,三天不學,全國都知道了!”
三天不學全國都知道有這么嚴重嗎?最多到街道吧孫洪雷心里暗暗嘀咕,嘴角忍不住動了一下。
李一鳴像是看出他的心聲,毫不客氣瞪著他:“杭城賓館承擔境外來客和重要上級的接待任務,經理是非常重要的崗位,但越是重要的崗位就越要學習,不學你們怎么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承擔國家交給你們的任務?搞砸了怎么辦?壞菜了怎么辦?給國家人民造成了損失怎么辦?”
房間里一片死靜,孫洪雷腿都軟了,輕飄飄低下頭,仿佛能被一口氣吹跑。
李一鳴看著這一個個大人現在跟氣球似的,倒是陳長青在他后面還挺得住,臉上還帶著笑。
“現在這里住的有多少準備來投資的人?境外的?”李一鳴問道。
李初展小心想了下,回答他:“十個,包括那個陳查理,現在還不知道他具體是不是想投資,他有多少錢,不好查證,他只是考察。”
“我知道了,這個事開完會后再說。”李一鳴打量著這個教室,桌子四十張,椅子八十把。
“一鳴同志,要不要先吃飯?”孫洪雷掙扎著問了一句。
李一鳴很不高興:“吃什么飯,吃了飯血都跑到胃里去工作了,哪有空想東西,餓點更清醒!”
“是是”孫洪雷點著頭趕緊去通知,不是離不開的崗位都得叫過來。
賓館里一陣匆匆忙忙人來人往,拿著本子和筆,小步快走,人群中夾雜著細聲私語,無外乎問這誰上課,這小孩子是誰,然后就會有人偷偷說一句這就是那個一鳴同志,問話的人直接就沒聲了。
不但沒聲,氣都快斷了。
不一會兒這教室已經被塞滿了,還有人不斷搬椅子進來拼桌子坐。
夏書家帶著建國領導在人群中走著,空氣中回蕩著錯雜的腳步聲,耳邊還有不斷的低語:
“聽說有中央領導來開會。”
“中央的?”
“對!”
“跟我們?”
“對!”
“我要換件衣服!”
“沒時間了!”
李建國進教室時的腳步非常沉重,心情幾乎就是沉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只是打了個長途,兒子居然搞出這么大的場面,不是每一個賓館都有趙紅軍這樣的人啊!
他看看站在那講臺上的兒子,看到的卻是一張毫不緊張卻滿滿嚴肅的臉。
“建國同志,您坐這里!”孫洪雷指著一個紙牌后面的位置。
“陳處長,您在這邊!”
茶杯熱水,空氣中飄著茶香,李建國心頭沉沉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上,看著臺上那個臭小子。
李一鳴表情很嚴肅,每一個進來的人他都是從頭掃描到腳。
孫洪雷、李初展、陳長青和李建國坐第一排正中,然后后面是賓館里的員工,除非是手頭實在有事走不開,都來了。
門口還站著兩個僵著臉維持秩序的,本來還會說笑的那些人到了門口幾乎就窒息了,然后屏著氣飛快地溜到一個座位上坐好,本子翻到最白的一頁,筆也拿得要拗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