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徐氏掌家,葉景知母子要在謝府安頓下來,自要先知會徐氏一聲。
謝明曦親自去見徐氏。
事情原委只字未提,只說要安頓葉秋娘的家人。
這等小事,徐氏哪有不應的道理,立刻笑道:“下人房還有幾間空著,挑兩間清靜些的,讓他們住下便是。”
“衣食用度,就比照府里的下人,照常發上一份。月例便不發了。升米恩斗米仇,別養出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來。”
說到白眼狼,徐氏感慨頗深。
轉念一想,如今自己領著兒孫住進謝府,掌家理事,私房銀子也攢了不少。也算老來有福。
謝明曦笑著道謝:“勞祖母費心了。”
徐氏對著謝明曦格外和顏悅色,便是嫡親的孫子孫女也多有不及:“這點小事,算什么費心。你為蘭娘和元舟讀書之事,才是真的費了心。”
謝蘭曦和謝元舟一邊隨楊夫子學音律,一邊學起了四書五經。
楊夫子是蓮池書院里的正經夫子,三日之中有一日要在蓮池書院上課,另外兩日則教導私下收的學生。
不過,楊夫子只應了謝明曦請托,另外教導謝蘭曦姐弟讀書。束脩也只象征性地收了一點。
這份人情,自要落在謝明曦的身上。
謝明曦隨意地笑了一笑:“些許小事,祖母總是謝來謝去,可就見外了。”頓了頓又笑道:“說起來,我還從未去過蘭曦堂姐元舟堂弟上課之處。明日我正好休沐無事,正好去看上一看。”
徐氏還未吭聲,謝元舟已滿臉歡喜地沖了過來,拉住謝明曦的衣袖:“明曦堂姐,你真的要陪我們去上課嗎?”
謝明曦含笑應是。
謝元舟高興地喲呼一聲。
徐氏笑罵道:“沒一刻消停,簡直就是個活猴子!快些回去溫習書本。”
口中雖是罵人,眼中卻滿是疼愛憐惜。
謝明曦看在眼中,心底掠過一絲淡淡的遺憾和悵然。
重生之后,她處處壓制著永寧郡主母女,丁姨娘母子也翻不起半點風浪來,在書院里大放光彩,無人能及。可謂順風順水,十分快意。
可是,有些遺憾卻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譬如眼前的溫情親情。
謝鈞對她的“疼愛”,摻雜了太多的功利。一旦她跌入塵泥,謝鈞怕是翻臉比翻書還快。謝老太爺也和謝鈞一般無二,俱因她此時光華外露銳不可當,才會對她好。
這世上,有誰會用這般疼愛憐惜的目光看她?
這個念頭一生,腦海中鬼使神差地閃過了六公主的臉孔。
這一個月來,她不再追根問底,和六公主也有了新的默契。白日她督促六公主讀書練字,晚上兩人一同練武,然后,六公主總會送她回府。
六公主的馬車上,裝滿了宮中御廚精心制作的各式糕點,還有不同口味的蜜水花茶。六公主不喜吃甜食,這一切,自然都是為她準備的。
這份不動聲色的體貼,六公主未曾說出口,她也從未說穿。
仿佛一張口,就會打破這份微妙的安寧平靜。
林微微是她的好友,和她性情相投。尹瀟瀟性情明朗,方若夢膽怯了一些,對她滿心欽佩。
六公主和她們三個卻不一樣……到底如何不同,她竟也形容不出來。
可她很清楚地知道,六公主是不同的。
“明曦堂妹,”謝蘭曦溫柔的聲音,打斷了謝明曦的片刻怔忪失神:“我今日新學了琴曲,指法倒是都記下了,只是練起來總有些晦澀。煩請堂妹指點一二。”
謝明曦很快回過神來,笑著應了一聲。
隔日,謝明曦陪著謝蘭曦姐弟一起去了楊夫子的“小私塾”。
京城文風盛行,便是平頭百姓,也愿讓家中兒女識些字。束脩昂貴的書院去不起,便尋一處小私塾。
楊夫子租了一個兩進的院子,教授的學生約有個,也算的上小私塾了。
楊夫子精于音律,教導用心,前來學習音律的學生們都喜歡楊夫子。便是束脩收得略貴些,也無學生家人口出怨言。
謝家姐弟來的頗早,恭敬地行禮:“見過夫子。”
謝明曦也含笑行禮。
楊夫子沒料到謝明曦會出現在此處,既高興,又有些許尷尬:“謝明曦,你今日怎么會來?”
謝明曦笑著說道:“今日書院休沐,我難得有空閑,便陪著蘭曦堂姐和元舟堂弟來一趟。這些時日,有勞夫子細心教導,他們兩個頗有進益。”
侃侃而談之際,時常令人忘了她也只是個十歲的半大少女。
楊夫子暗暗失笑,些許尷尬也隨之散去,笑道:“謝蘭曦細心認真,謝元舟聰慧活潑,都是可造之材。”
比起謝明曦當然遠遠不及。
只是,世上有謝明曦這般天賦的,又有幾個?
謝蘭曦姐弟,資質都已屬中上。只要用功苦讀,有所進益也是理所當然。
楊夫子隨口吩咐,讓謝蘭曦姐弟各自去練琴練鼓。然后,對謝明曦低聲說道:“我在此設小私塾之事,其實山長早已知曉。山長體諒我有苦衷,權當不知。”
然后,露出一抹苦笑:“其實,我也知這等行徑不合宜。我已不配再留在蓮池書院了。”
謝明曦定定地看著楊夫子:“所以,楊夫子打算請辭,離開蓮池書院嗎?”
楊夫子被說穿了心思,全身一顫,想點頭,卻無論如何點不下去。目中悄然閃出水光。
離開蓮池書院?
她如何舍得?
當年她在江家守寡,婆婆刻薄,姑嫂苛待,度日艱難。是顧山長親自登門,請她到蓮池書院做夫子,解了她的困境。
她在蓮池書院做了幾年夫子,早已將蓮池書院當成了自己的家。哪里舍得離開?
可是,江家人貪婪無恥,以女兒相逼。她被逼無奈之下,只能以這等方式賺取銀子。上個月送了二十兩銀子回江家。
這樣的她,哪里還配做蓮池書院的夫子?
一想到要離開蓮池書院,楊夫子心如刀割。
謝明曦的聲音,在楊夫子耳畔響起:“夫子真的想一直這樣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