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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所圖

  她如今到哪兒了?

  程老若是為她身子著想,應該會繞道走慶陽過平陽再去太原罷?

  容潛微微皺眉,不免又有些走神。

  何琨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一聲低沉厚重的綿長號角,自遠處校場旁五丈高的青石圍墻上傳來。

  容潛與何琨抬頭望去,見瞭望塔上值守兵衛揚起高高的赤紅三角旗,連揮三下。

  四個守門衛兵上前緩緩打開包裹著鐵皮的厚重墻門。

  一隊輕騎自墻外廣袤荒原揚塵而入。

  當先一人錦裘玉帶,馬背上掛著鏨金寶弓,一路驅策穿過校場,奔至容潛與何琨面前才勒馬停下。

  那人高高坐在馬背上,頭頂的鑲寶鎏金小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端的一副意氣風發。

  他垂眼望向二人,笑著招呼:

  “二弟,晏行,又來校場看操練?”

  容潛微一點頭。

  何琨略略抬首看向那人,面上掛起笑意:

  “大哥。”

  來人正是何禛之長子,何玿。

  何玿轉頭看了一陣校場中操練的列隊,繼而回過頭不以為然道:

  “看這些裝模作樣的斗打喊叫有何趣味?下次你們隨我一道去狩獵,那才痛快!”

  容潛淡淡看了眼眾人馬上掛著的狍子、雉雞等死物。

  何琨也看到了,他微微笑道:

  “看來大哥今日收獲頗豐。”

  何玿聞言,便拍了拍掛在馬背上的寶弓,自持中透著幾分自得:

  “父王賞我的這把‘幽篁’著實與普通弓箭不同,帶它狩獵當真如有神助!”他一頓,“你若有興趣,下次我便同父王去說,也為你尋一把來!”

  何琨笑意更深。

  “如此,我先謝過大哥。”

  何玿笑著擺手,一提韁繩道:

  “行了,今日吹了一天沙,我便不與你們在此墨跡。”他又看了看校場方向,略帶訓言道,“你二人常年在外游玩混跡,難得回來一趟,得空多看些書,或是陪祖母與母妃說說話,莫要整日泡在武場看這些把式!”

  說罷也不待容潛與何琨有所回應,便輕咤一聲縱馬離去。

  自始至終,何玿的隨行沒有一人下馬。

  何琨看著那群人朝王府內城而去,面上神色莫測。

  他回過頭,見容潛也正望著何玿的背影,黑眸靜如幽潭。

  何琨輕笑:

  “在想什么?”

  容潛收回目光,淡淡道:

  “他坐下是騸馬?”

  騸馬,即去勢之馬。

  騸馬性情穩定、長耐而溫順,通常為保證行軍打仗之時馬匹不會發情躁動,軍中常用騸馬作坐騎。

  但北地男兒通常都會有自己親自馴服的烈性公馬。

  只見何琨愣了愣,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道:

  “走!咱們有日子沒去跑馬了!”

  容潛從善如流。

  他安靜聽著何琨一路笑談,心中所想卻是:

  世子之位,為何久懸不落?

  當程曦得知城陽王再次上疏奏請開放馬市的消息時,他們已然到了延安府宜川縣。

  她站在程暉身后,一道看著宜川縣令送來的朝廷邸抄。

  邸抄上說甘肅寧夏兩鎮上報多處商隊未出關便遭游族掠殺,朝中便有人提出要出兵攻伐游族,言道若百姓在大越皇土境內都無法保障身家性命,天威何存?

  昭和帝龍顏大怒。

  但打仗先要有銀子,戶部最先跳出來反對,為皇帝算了一筆賬。

  除去福建平寇所需的銀子和每年疏理河道留出的預算,今年還有皇帝祭天和修陵兩大塊,西南邊境的軍防糧餉還拖欠著,戶部便是將國庫刨穿了,也湊不出銀子讓西北打仗。

  軍餉可以拖欠,河道可以緩治,但祭天和修陵卻是頭等大事,萬萬不能馬虎。

  昭和帝這股氣,生生被堵在了肚子里。

  城陽王上疏后,給事中耿定略隨即上書稱游族入關搶掠,概因凜冬侵襲,關外缺食斷糧所致。既然當前朝廷撥不出銀子打仗,不若如城陽王所奏開放馬市,以暫緩西北邊境之亂,還百姓以安定。

  昭和帝此次沒有駁回,而是將城陽王的疏留中不發。

  程曦與程暉看完邸抄均默默無言。

  程欽看了兩人一眼,問道:

  “你們有何看法?”

  程暉放下邸抄,皺眉道:

  “祖父,據我所知,這些年西北邊境尚算安定,游族雖時有來犯,卻不敢貿然入關,多是搶完便跑……似這般大舉屠殺的行徑實在少見。”

  程暉只知程曦讓人救了,卻不知救她的是何人。

  他繼續道:

  “但若是開放馬市,卻不知馬匹買賣的禁令是否也在幾處互通之地一并廢止?外藩馬匹精良,朝廷馬場供的軍馬與那些良駒相比,確然差距甚遠。”

  程欽聞言一笑,沒說什么。

  程曦忽然問道:

  “祖父,那給事中耿定略是誰的門生?”

  程欽搖頭,笑道:

  “如今雖不清楚,但想必過陣子便自會知曉。”

  然而答案的揭曉比程欽所料還快。

  當他們游完壺口瀑布抵達平陽府時,便從邸報上得知,當朝首輔岑憲上書贊成開放馬市,解除西北境地軍衛的馬匹買賣禁令。

  昭和帝仍然留中不發。

  武定候、平遠伯等幾位朝中老將忽然紛紛上書,懇請皇帝將祭天儀式化繁為簡以籌戰款。

  昭和帝豈肯得罪神靈!

  他不日御批,設寧夏平虜衛、中衛、靈州所三市,及甘肅涼州衛、莊浪衛、蘭州衛三市,與西北外藩互市馬匹、茶葉、布料、金帛等物。

  戶部與禮部商議后,又上書建議馬市所得充歸西北軍備軍需,以此減縮朝廷國庫對西北的開支。

  程曦暗想,這些文人行事,有時當真比無賴還不要臉。

  倘若此時西北邊境當真不太平,是為了安撫游族與安跶才互市貿易,那僅是這一條措施就足以將邊關將士逼上絕路!

  但如今,這一舉措卻反而成了給北境送銀子。

  程曦打算去找程欽說此事,剛走到屋外,卻聽里面傳來程暉爽朗的笑聲:

  “沒想到,熙元你竟對這些也有了解!”

  她不由腳下一頓。

  有客?

  就聽屋內響起一道清朗潤和的聲音:

  “不過紙上得來一些粗淺之見罷了,世上之事萬變不離其宗,治世之于治軍多少有些相通之處。但真要論起行兵布陣,熙元萬萬不及你與四表哥。”

  四表哥?

  程曦一怔,這是哪里冒出來的親戚?

  卻聽身后忽然傳來秦肖訝異的聲音:

  “小姐?”

  程曦回過身,見秦肖手中拎著一些包袱行禮剛自官驛外頭進來,正望著自己奇怪道:

  “您怎得站在外頭?”

  屋里傳來一陣腳步,程曦回過頭,見程暉幾步走出來,面上掛著爽朗笑意,道:

  “小九,你可知誰來了?”

  程曦朝他身后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隨程暉緩緩走了出來。

  眉目舒朗,氣若蘭華,一雙流光鳳眼正直直朝自己望來,怔了半晌才訥訥道:

  “……曦妹妹。”

  程曦不由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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