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時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眼,鎮定自若道:
“……買給小九的。”
李落莞爾,猜測按程曦的性子的確可能會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她又看向程時。
之前見他,總是一身豹補緋袍加烏紗帽的常服,瞧著官威赫赫。
今日程時穿了身蜜合色暗紋繡線錦袍,腰間的素金帶亦換成了金絲絳,系著兩組佩玉,此時牽馬立在那兒倒居然有一些斯文。
李落淺笑道:
“祖父用了藥,剛歇下。”她頓了頓,到底不好意思直接送客,便客套了一番,“……程大人要進來一坐嗎?”
然而在程時的人生中便不存在客套。
他聞言一點頭,道:
“好。”
說著隨手將馬繩往門環上一掛,便拎著滿手的物件大步邁入院中。
李落滯了滯,隨即失笑。
……自己怎么會去同他客套?
她讓拂冬將門敞得大大的,繼而隨程時一道步入院中。
只見院子空地上用瓦片堆疊了一座尺來高的圓形塔狀物,周圍地上散著一些碎瓦和幾盞小小的紙扎花燈。
一盞木燭臺燃著燭光放在地上,照出一圈暖黃來。
程時將花燈與糕點往院中晾衣的竹竿上一掛,抬了抬下巴,問道:
“這是什么?”
李落看著那座小塔,解釋道:
“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每年中秋都會砌寶塔燃燈,以求平安康泰。”
程時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她老家是哪里。
“你們祖籍哪兒的?”
李落笑了笑:
“潮州府。”她走到小塔旁蹲下,拾起碎瓦繼續疊放上去,“小時候每到中秋,村里的孩子們便會聚在書院外的空地上,結一座小塔燃柴草,足要燒到夜半才熄。”
程時便也走過去蹲下,隨手撿了塊碎瓦堆上去,很是懷疑:
“這玩意兒能燒到半夜?”
李落聽了,面上不由露出懷念之色:
“那時大家堆的要比這大上許多,足有五六尺高。后來隨祖父入京后,我與哥哥便每年在家中堆一座小塔,只為圖個意思。”她將程時那片瓦挪了挪,“……要留出空來才行。”
程時看了眼,便依著李落的樣子層層拾疊。
待兩人將小塔堆完結頂后,李落取來一只紙扎的小小花燈放在上頭。
程時問:
“不是說燒柴草么?”
李落愣了愣,繼而輕聲失笑。
程時不由黑下臉來。
李落見了便壓下笑意,端上副一本正經的神色道:
“雖說今日沒有火禁,但城中也只許燃燈罷了。若當真燒起柴草,只怕兵馬司立時便要來抓人。”
普通百姓家中沒有唧筒,所居之處也往往不曾鋪設水龍。而京城許多民宅集聚之處都是屋瓦連舍,一旦引火很容易燒起一片,故而下令戌時后便不許燃火點燈,以防火患。
但這禁令也只是對普通百姓人家而言——如程時這樣的,便是將屋子燒了也沒人會去管。
他不以為然:
“……倒讓他們來抓試試。”
說歸說,卻還是取了地上燭臺將花燈點起,繼而又將他帶來的那盞兔子花燈也點上。
李落一愣,忙道:
“這花燈點久了會熏上煙色,瞧上去便舊了。”
程時聞言滿不在意道:
“那便你這里掛著!橫豎小九的花燈多了去,不差一個。”
說著將那只兔子掛在了竹竿上。
拂冬自廚房出來,手中捧著一個剛開封的小壇子,笑著道:
“小姐,今年的桂花酒釀得極好,比往年都要醇香。”
李落問程時:
“程大人喝桂花酒嗎?”
程時在西北喝慣了燒刀子,如今便是與楊翰他們一道喝秋露白都覺得不夠味兒,更何況綿甜醇和的桂花酒?
他瞥了一眼拂冬手中的壇子:
“你釀的?”
李落點頭,接過那壇桂花酒,吩咐拂冬去搬了竹幾和椅凳出來。
“是用米酒釀得,比不得高粱酒烈。但勝在溫歸入經,有健脾補虛之效,久飲之倒是對身子極有益處。”
她將酒壇放在竹幾上,取了勺將酒舀到小盅里遞給程時。
程時接過來一飲而盡,只覺入口淳甜綿和——果真和糖水似的。
李落也端了一酒盅淺啜。
程時不由嗤笑:
“就這你還小口喝?若是換成了燒刀子,怕不得將你辣出淚來。”
李落莞爾,問道:
“燒刀子是何酒?”
“遼東傳過來的,一口下肚跟火燒一般,又似刀絞于五臟六腑……京中沒有。”
“是在西北時喝的嗎?”李落又為他舀了一盅桂花酒。
程時點頭,一口又將酒飲了大半:
“那里苦寒,冬日喝燒刀子能取暖祛寒,有時夜宿荒漠中便靠著酒熱腑臟。”
“荒漠夜里很冷?”
“嗯,白日卻極熱。有回遇上游族小隊,便在荒漠中追了兩日,白日間汗濕鎧胄,到了夜里寒冷刺骨。”
“您和游族正面相遇過?”
“廢……咳,嗯,遇上過幾回,西北邊境常有游族散隊侵擾……”
拂冬將一盞盞小小花燈懸掛在院中檐下,被清白月光鋪灑的院子便亮起了點點暖意。
程時翹著腳,剝著拂冬炒來的花生就桂釀,與李落說著軍中及戰場上的新鮮事。
李落安靜認真地聽著,瓦塔上微微火燭搖曳,暖光映出她柔和的側顏。
小小院中,桂香彌漫。
第二日,程時得知了前一晚花燈街的動亂。
程曦將何琨救了王騫、容潛救了自己的事告訴他,并將何琨的身份以及十年前莊子上那件事一并說了。
程時冷笑,他果然沒猜錯何琨身份。
他去了衙門,楊翰也湊上來與他說昨夜花燈街的事:
“……酒喝到一半,兵馬司的人跑來找劉淼,說是花燈街那里擠踏了,踩死了幾個人。”他頓了頓,“好在都是百姓,沒鬧出什么打亂子來。”
程時不由皺眉。
昨晚自己走的早,如若不是容潛與何琨在那里,指不定程曦他們是否會出事。
他想到此眼眸微沉——自己剛走,容潛與何琨便瞧好在那里看花燈,怕是存心去候著的。
承恩侯府那小子去等小九不奇怪,何琨那家伙跑去找王騫做什么?
程時不由皺眉。
楊翰卻忽然湊上來道:
“頭兒,上回您說的那事我已有人選了。”
程時一愣:
“什么?”
楊翰奇怪道:
“就是幫李夢林的妹妹選人家那事啊!”
程時這才想起這么一回事,不由沉下臉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