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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世安

  山西,大同府。

  危峰過雁來秋色,萬里黃沙散夕陽。

  何琨站在恒山天峰嶺上,舉目望著峭壁側立的峰頂與幽深峽谷。天邊夕陽將天青石巖染成金色,孤雁飛鳴聲陣陣回蕩在峰嶺間。

  他身旁站著一位戎裝武將,面容威儀,兩鬢含風霜,一雙眼卻異常精亮矍鑠——正是大同指揮使程原定。

  “程將軍,濟總兵一心修筑邊塞關防是好事,您為何如此憂慮重重?”何琨笑道。

  程原定眉峰微蹙,常年的邊塞戍守讓他看上去有種風肅刀刻的凌厲。

  “二公子,”程原定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渾厚,“你可看見那些擔夫了?”

  何琨聞言,垂目望向盤旋在懸崖中腰的古棧道。

  懸空的棧道上有人影魚貫抬著重重石塊而上。十月的邊塞已然需要裹上大氅,那些人卻打著赤膊,露出精瘦的身子。

  何琨不語。

  程原定道:

  “這些人都是從大同府世代生存的百姓中新募的兵卒。”他轉過頭,看著何琨道,“他們生于此,長于此,家人均在大同府中。”

  何琨接道:

  “如今卻要背家遷戍此地。”

  程原定便不再多言了。

  大同總兵濟善為修筑北方墩堡,增設三處鎮所,令當地官兵募集鎮卒二千五百家前往北地山防處安家。

  此番前來要受苦徭不說,還需與家人長久分離。再者歷來屯兵制都是以屯養兵,然此地關隘山險,莫說屯田,連個能種農桑之樹的地方都沒有。

  若無豐厚安家銀兩,誰會愿意前來?

  然而軍務錢銀權在巡撫金忠手里,金忠如今正嚴督修繕大同府城之務,本就捉襟見肘,又哪來的銀子給濟善去安置新兵鎮所?

  金忠認為當務之兵防要事乃固城池,而非廣筑墻。濟善則認為將防線北推能更好的抵御外敵,給大同府防衛留出更多應對之暇。

  兩人幾次交涉均不歡而散,折子一份接一份地往京中遞,兵部侍郎郭舉贊同金忠的做法,但兵部尚書呂守義年事已高,為了子孫著想卻不想得罪定襄伯濟善。

  昭和帝知道此事后問過一回,兵部打了個大大的太極,到頭來也沒說清楚究竟該按著誰的意思辦事。

  此事就在兵部和面團的態度下,這么不明不白地拖了下來。

  金忠把著銀子不給,言道濟善若有能耐便盡管去修,要銀子卻是一分沒有。

  濟善如何能忍這口氣。

  他照舊行事命人征兵前往北線,大同世襲兵戶的都不愿意,招募官便只能從百姓中強行征新兵。而另一半的百姓卻在修繕大同府城。

  一時間,大同府民怨載道。

  何琨此回在大同逗留了好些時日,這些事他早已有所耳聞。

  今日前來,也是聽說程原定在此地。

  “將軍擔心兵民生怨?”

  程原定緊繃著下頜沒有說話。

  何琨笑了笑,道:

  “您又何須為這些無謂之事煩惱?”

  程原定看著他,面容冷肅:

  “無謂?”他微微皺眉,“二公子認為,軍防要務、民心安穩都只是無謂之事?”

  何琨在程原定炯炯目光下鎮定自若。

  他負手看著棧道上形如螻蟻的擔夫,道:

  “將軍以為,此事根源在何處?”他斂容正色,轉頭看向程原定,“濟善與金忠所行之事,都是為了軍防之務,只是見解看法不同才致使出現如今局面。這些事最該關心的人,在京城中,在金鑾殿上,在兵部衙門。”

  程原定微微變色。

  就聽何琨繼續道:

  “統兵權與調兵權分離是朝廷的規矩,地方統兵不得掌管錢銀糧餉也是朝廷的規矩,您可有能力撼動?如今兵務政務相錯,百姓民怨深深,一句話便能改變此狀的人集聚那一方幾尺皇檐下。然而兵部置若罔聞,通政使司置若罔聞,甚至皇上亦置若罔聞……您卻在此憂國憂民。”

  何琨淡淡笑道:

  “憂中枯無根之木,豈非無謂?”他頓了頓,“……您什么也改變不了。”

  程原定不由動容。

  西北境兩鎮之異樣以及城陽王的動靜,程欽早已悉數寫信告知程原定。北地隱藏的異心程原定是知道的。

  此回何琨前來,程原定早已有所戒備。

  但何琨只是以故交身份拜會敘舊,也從未提及任何大逆不道之言。今日是他第一次在談話中涉及朝堂。

  程原定看著何琨,眼前這個年輕人與程時同歲,比自己的兒子們大不了多少。

  十年前猶是個意氣縱馬、笑談破虜策的少年,如今已然蘊一身鋒芒不顯,隱隱透出睥睨天下之相。

  程原定不得不承認,何琨說的對。

  他與廟堂出身的程原恩不同。

  程原定年少從軍,戍守邊關幾十年,一生與游族安跶交鋒。立過大小戰功不計,也見過瞬間生死無數。

  正因為如此他更珍惜一切生命。

  于程原定而言,對昭和帝的忠君之情遠比上邊塞百姓一口飽飯、軍中同袍一份安定——他骨子里更像程欽。

  這也是為什么常有文臣為氣節而赴死,武將因壓迫而揭竿。

  同為統兵之人,程原定欽佩城陽王何禛,也欣賞何琨。然而他有自己要守護的人,除了百姓同澤,還有遠在京城威遠侯府中的親人。

  只要程原恩與程欽一日不改初衷,程原定便會為了他們戍守到底,哪怕有一日與城陽王戰場相見。

  程原定看著天邊夕陽漸沉,道:

  “還望莫要有一日,我與二公子需兵戎相向。”

  何琨不由笑了。

  “程將軍,您是第一個這般直白的人。”說著一頓,“……在下也不希望有那一日。”

  說著他干脆利落地向程原定告辭。

  待何琨一行幾騎人馬回到渾源州城中時,天幕已然掛上夜色。

  守在驛站的侍衛上前為何琨牽馬:

  “二爺,人找到了。”

  何琨下馬,漫不經心道:

  “這回又醉死在何處?”

  “城南十二里廖子灣村的一個酒鋪子里,聽說那個酒鋪子的寡婦做得一手極好的鹵牛肉……”

  何琨腳下一頓,繼而接過侍衛手中兩壇酒往馬脖子上一掛,又翻身上馬朝城南那酒鋪子去。

  夜色星辰下,小小的茅屋酒鋪依舊人聲鼎沸。

  一群人擠在破舊的酒鋪桌旁談笑喝酒,有附近務農的莊漢,有士卒裝束的府兵,也有花白胡子的老頭。

然而當中最打眼的,卻是一個腦袋锃亮發光的和尚。真人小姐姐在線服務,幫你找書陪你聊天,請微/信/搜/索熱度網文或rdww444等你來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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