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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安之和尚

  發白的僧袍松垮垮掛在身上,衣襟袖口有好幾處磨出了毛邊。

  面前桌上堆疊著三四個缺了口的陶土碗,和尚正搖頭晃腦擺動著那光溜溜的腦袋,與同桌老漢大唱六道輪回。

  “……正所謂前世因,后世果,施主你如今所受幾十年苦難皆由前世所種惡因而致,是謂贖己罪。然此生三毒盡消,三障將盡,三業不沾,自當修得來世……”他打了個酒嗝,“嗝……來世緣覺。”

  莊頭老漢懵懵懂懂、云里霧里,半晌才苦著臉道:

  “……大師,小老兒酒錢不夠了。”

  說著自袖中摸出幾枚銅板放在桌上,拿起打好的一角酒囊便急急離開,獨留了和尚一人。

  和尚不由搖頭,擺著手嘆道:

  “癡兒,癡兒!這般參不透!”

  他端起面前碗大飲一口。

  何琨笑看了眼匆忙擦肩的老兒,拎著手中兩壇酒走過去,將酒壇輕輕放在桌上并在和尚面前坐下。

  那和尚不由回過頭來。

  劍眉朗目,懸鼻薄唇,居然有一副極俊的面容。尤其是那雙眼,精炯有神,熠熠含光,著實讓人見之難忘。

  “二公子。”他沖何琨咧嘴一笑。

  何琨也不嫌棄,自他面前堆疊的碗中隨意取了一只,打開泥封的酒壇便為兩人各滿了一碗。

  “甘露堂藏了十年的杏花酒,試試。”他舉杯先飲一口,放下碗后道,“……難怪你心心念念。”

  和尚的眼睛更亮了:

  “佳釀需得佳肴相佐才是。”他回頭底氣十足地吆喝,“上三斤熟牛肉,三斤鹵牛肉!”

  何琨睨了他一眼:

  “你有銀子?”

  和尚搖頭笑道:

  “您有銀子。”

  何琨輕哼一聲,緩緩道:

  “安之啊,我始終想不通,妙空大師那般肅穆莊嚴的得道高僧,怎么就收了你這樣一個徒弟?”

  安之和尚聞言不由深深一嘆。

  “……我也想不通。”

  酒鋪子的老板娘端著兩盆切好的牛肉來。

  何琨看了她一眼。

  濃眉圓目,嘴唇豐厚,膚色微黑帶紅,是此地女子常見的容色——若真要說有什么好,倒是胸前極為傲然,襯得腰肢頗細。

  一個這樣的寡婦整日混跡在男人堆中,很難不讓人浮想。

  何琨有些明白何以這個小小茅屋酒鋪子到了這個時辰還這般有人氣。

  他笑了笑,誰知那寡婦將牛肉往桌上重重一放,冷著臉沖安之惡聲惡氣道:

  “吃完了就早些去后頭刷碗!”

  說著轉身又去廚內忙活。

  何琨一愣,看著安之有些瞠目。

  安之卻仿佛什么事也沒有一般,夾了牛肉便往嘴里送,閉著眼嚼了吞下肚后又端起碗滿飲一大口。

  “好啊!妙!”他撫掌大嘆,指著牛肉對何琨道,“這鹵牛肉當真一絕!當真一絕!”

  何琨微微挑眉,也夾了牛肉送進嘴里。

  兩人這般喝酒吃肉直到亥時初刻,酒鋪子里的人早已散干凈。寡婦罵咧咧地趕了安之去廚后刷碗,何琨便靠在酒鋪外的草垛上看滿天星辰。

  安之是妙空的弟子,本有個論序排輩的法名叫悟色,因嫌難聽便用了自己俗家的字做法號。

  何琨找到他時安之正因欠了酒錢而到處為人看風水抵債。

  妙空說安之精通星象易理之術,又擅謀,曾立誓“只效天下之主”。然而當何琨說要為安之還了酒錢時,這廝立時便毫無骨氣地答應隨他北赴。

  一路上除了色戒,安之將酒戒、妄語、兩舌、惡口、貪欲、嗔恚等戒律一一犯了個遍,尤其品酒一道,竟比何琨還精通幾分。

  他們來到此地后,何琨帶人自朔州到渾源、自雁門山到恒山悉數踏遍,查探修筑堡所之事,安之便四處打探酒肆食寮。

  他尋到這間酒鋪子,因貪其鹵牛肉不肯離去,身上又沒有銀子,便每日為那寡婦刷碗、劈柴、洗灶、挑水來抵酒錢。

  待安之干完活回來時,懷中又抱著不知哪弄來的兩小壇子酒。

  “你這幾日便是睡在這兒?”

  何琨接過他手中酒,問道。

  安之爬上草垛,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懶懶靠下,不答反問道:

  “二公子今日去見程將軍了?”

  “看得出來?”

  “我能算古推今,二公子怎得還不肯信?”

  “那你且算一算,我此行目的可能達成?”

  “……天機不可言。”

  何琨睨了安之一眼,道:

  “若非妙空大師親口說你是他弟子,我許會以為你是道真先生之徒。”

  皆是一副滿嘴胡言的神棍樣。

  安之聞言一笑:

  “道真師叔乃大徹大悟之人,和尚與他比,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

  妙空與道真年少時曾拜在同一師門學易理經算,而安之拜在妙空門下時還是俗家弟子,如今也沒有在任何一座寺院里掛單,故而他以師叔稱呼道真。

  何琨抱著酒飲了一口,自家釀的土酒又嗆又烈,渾然不似甘露堂的十年杏花酒醇香綿甜。

  他喝慣了燒刀子倒也不覺得如何,卻聽一旁安之嘖嘖道:

  “……真他娘難喝。”

  何琨忽然看著他,笑道:

  “你這種人,為何會出家?”

  誰知安之卻收起一臉不正經,面上露出憂郁之色。

  他仰躺望著天上星辰:

  “說出來你許不會信,和尚出家,卻是因為女人。”

  何琨一愣。

  卻聽安之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

  “只因我容色出眾,自少時身周女子便傾慕不斷、爭吵不休。和尚不堪其擾,又怕如此下去為害過甚,便寧愿自入苦門以避塵世煩擾……可見這佛心當真是天生的,真真無奈,真真是無奈!”

  說到后來,顯見又是一番瞎話。

  何琨反倒讓他氣笑了。

  還從未有人在他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胡言亂語過。

  “安之,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何琨磨著懷中酒壇,神色淡淡,“這世上之事若當真皆有定數,那么有你沒你,都不會影響我。”

  安之聞言哈哈一笑,點頭道:

  “確實如此,和尚連天上一顆無名之星都算不上。”

  何琨眸色漸冷。

  安之卻忽然指了指北極星方向,道:

  “然紫微永耀,卻離不開七殺、文曲相佐。”他瞇著眼看著夜穹,笑道,“和尚近日夜觀星象,怎么依稀覺得七殺有變……”

何琨不由神色微變,立時想到了容潛。真人小姐姐在線服務,幫你找書陪你聊天,請微/信/搜/索熱度網文或rdww444等你來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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