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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諭撫

  信被當作和談諭撫之書送到了大同府亂軍統領們的手中,其上言道朝廷已下赦令,并令亂軍之首出城前往城外大營接受諭撫之宴。

  信中一并將軍屯歸還、軍餉分發、強征所欠以及遣散北外防三線守兵之事細細交代,每一樣都是亂軍先前提出的請求,且答應必將嚴查徹查貪墨侵吞之事。

  一夜間這個消息便在大同府中傳開。

  困守多時的亂軍自是有種撥開云霧的興奮,而城中百姓亦個個喜氣洋洋。若朝廷當真能答應嚴查徹查并歸還補齊拖欠的軍餉和被侵占的屯田,不僅是守軍之福,也是當地百姓之福。

  就在亂軍首領們齊聚行都司商議和談事宜之際,在大同府待了多日的安之和尚忽然找上門。

  他衣衫襤褸,形容落魄,若不是一個亮閃閃的光頭加上手中佛珠,差點就要讓人當作叫花子趕走。

  “煩請通稟一聲,和尚聽說諭扶的消息特意前來,有萬分緊要之事相告。”

  說著正正經經唱了佛號,看上去倒當真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模樣。

  守衛將他上下打量一通,半信半疑地入內通稟,不一時又出來領著他進去。

  安之被帶到一位青衣武將跟前,那人睨著眼將他又打量一番,隨即皺眉道:

  “就是你這和尚說有要事相告?”

  安之目光掃過那武將腰間的鷹頭護腹與青衣團紋,猜測此人應是個正五品千戶。

  “是。”他淡淡一笑,也不拐彎抹角賣關子,開門見山道,“還請大人轉告諸位首領,此番諭撫之宴萬萬不可前去。”

  那千戶一愣,倒露出幾分認真來。

  “為何?”

  “如今城中遍傳和談之事與朝廷赦令,和尚卻想問一句,這諭撫信是何人送來?可是程原定程大將軍?”

  “是皇上欽定之平亂監軍馮寶馮公公讓人送來,上頭還有他的私印。”

  監軍有調兵督軍以及專職專奏之權,實權大過統兵將領,且又是昭和帝欽定的。

  安之合十唱了聲佛,緩緩道:

  “和尚以為,若是程大將軍派人前來承諾朝廷下了赦令,哪怕只是個口信無憑無證,諸位也盡可放心出城。”

  換言之,馮寶送來的信卻需要仔細斟酌再決定。

  “何以馮公公的書文卻不能信?”

  “大人不妨試想一下,朝廷統御各處地方靠的是絕對權威,諸位此番鬧出這么大動靜,朝廷非但不追究還答應諸多要求……若別處地方也有樣學樣,紛紛鬧兵變以求達成其愿,那么朝廷還有何威嚴可言?又如何能長久統御?”

  “那依你看來,馮寶是在耍詐?”

  安之面上露出淺笑,篤定道:

  “馮寶必然有詐。”

  那千戶聞言皺眉思忖片刻,命安之在此等候,隨即轉身離開匆匆去了議事堂,將安之所言轉述與在場眾人。

  此番占領大同的亂軍是原本大同前、后衛戍守之軍,其首領共計二十余人,從衛指揮使、同知、僉事到千戶、百戶、鎮撫、經歷,一應大小武官均有。

  這些人不是土生土長的世襲軍官就是拼著戰功爬上去的武將,有些人甚至連字都不大認得。

  要他們打仗拼殺可以,但要坐下來文縐縐地與人議定諭撫條例,又或是揣摩朝堂政事,就著實非他們所長。

  有人聽了安之的話后不禁也開始懷疑馮寶所言之真,提出讓馮寶先將赦令送來。

  但眾人都心知肚明,赦令諭旨必然要等到他們歸降后才會給,歷來都是如此,故而更多的人還是選擇相信馮寶。

  白紙黑字蓋印為證,上頭清楚詳細寫明了諸多事宜,他們不信馮寶會不顧朝廷顏面出爾反爾。

  最重要的是,下旨和談的可是昭和帝本人。

  君無戲言,馮寶豈能輕易作踐昭和帝的名聲?

  且昭和帝如今心懷圣仁愿意赦免,若他們再不識抬舉守城不出,朝廷興許明日便會翻臉舉兵攻打——試問誰不想好好活下去?

  最后眾人不過略略商議一番,便決定還是按照原定行事,當先緊要之事是詳盡列出屯田、糧餉以及征兵相關細目來。

  那名千戶回去將眾人的決定與安之說了:

  “……你走罷,朝廷豈能干出為天下人所不齒之事來。”

  安之聞言笑著點了點頭,眼中卻又露出悲憫之色。

  他臨走前再次道:

  “城中米糧充足,諸位當真不急于一時。還是等程將軍派人來傳話,或是見到赦令再出城為上。”

  千戶聞言不由露出不耐,冷冷道:

  “此等大事不勞你一個和尚操心!”

  安之聞言便不再多言,默然回到關帝廟。

  翌日,大同府城門緊閉二十余天后終于再次打開,亂軍中為首的十四人帶著他們商定出來的和談訴求,出城前往城郊大營赴諭撫之宴。

  然而這些人再也沒回來。

  馮寶在宴上摔杯為號,一舉將十四人拿下。

  待程原定驚聞消息趕來而來時,十四個亂軍首領已然被馮寶就地正法!

  程原定大怒。

  原本只道馮寶是將人騙來和談,頂多拘下他們而已。卻沒想到他竟會痛下殺手!

  “……你竟敢枉顧圣意!”

  馮寶聞言不由失笑,他忽然湊近程原定,輕聲悠然道:

  “好叫程將軍明白,咱家做的事,就是皇上的圣意。”

  就見他忽然沉下臉,尖著嗓子高聲道:

  “叛軍首領和談不成,企圖行兇造亂,幸得程將軍將這干亂賊及時拿下就地伏法!”

  程原定倏然變色。

  他怒目欲裂,雙眼通紅,死死盯著馮寶,心中瞬間明白過來——這一切當真便是皇帝的意思。

  昭和帝不僅要亂軍被剿,還要毀了自己在大同將領官兵心中的威望。

  馮寶卻悠然笑著,又道:

  “程將軍,既然亂軍沒有和談誠意,枉費皇上一番仁慈,便也無需對他們再施什么懷柔之策了。”他忽然此袖中取出虎符,冷冷道,“咱家以監軍身份,命你調集軍馬,于三日內攻下大同府!”

  是日傍晚,十四騎馬載著十四顆項上人頭回到大同府城門外,徘徊著哀哀嘶鳴。

  第二日,程原定大軍集結于大同府外一里之地,留守城中的亂軍見首領被誅,大勢已去,最終出城歸降。

  幾日后,安之坐在馬背上,回頭望了眼夕陽下歸于寧靜的千年古城,隨即調轉馬頭與兩名兵護衛趕回北地。

  半個月后,何琨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

  “你的大禮在何處?”

  安之想起城中守軍歸降前的那一夜,那名千戶帶著其余幾人來找自己時說的話,便咧嘴笑了笑,道:

  “我為您,在將來收了一座城。”

  何琨不由雙目炯炯看著他,卻見安之嬉笑的眼中藏著一抹悲憫與哀痛。

  他眼中閃過意外,笑道:

  “原來你當真是個和尚。”他頓了頓,忽然又道,“另有一事,此番除了你外,還有人送了咱們一份大禮。”

  安之一怔。

  “程原定平亂有功……晉大同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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