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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選擇

  她白皙的臉頰上紅了一片,微微泛腫。

  程原恩看著程曦怔怔。

  王氏在一旁死死攥著手中帕子,眼中滿是心疼,卻抿著嘴一言不發。

  孟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此時也顧不上自己原本哭訴之事,忙上前為程曦擦掉眼淚,道:

  “好了好了,曦姐兒已經知道錯了。”說著看了王氏一眼,見王氏望著她眼中有相托之色,“我帶曦姐兒去凈面,這小臉都哭花了……”

  程原恩正為自己方才失控打了程曦而懊惱,如今孟氏給了臺階,他自然不會攔著。

  孟氏便輕輕扯了扯程曦。

  程曦睜開眼,入目的是程原恩那雙皂色官靴與褐色竹節紋衣擺。

  是啊,自己知道城陽王極可能造反成功,也知道昭和帝如何違背天倫,可父親卻不知道。

  他是自小讀孔孟學詩書禮經之人,忠君之事的觀念刻入骨子里,自己憑什么逼著他作出違背認知之事?

  更何況賭注還是全家人的性命。

  程曦緩緩起身,不發一語朝程原恩欠身一福,而后隨孟氏默然離開。

  程時目色沉沉看著她們倆的背影消失,忽然回頭對程原恩道:

  “小九沒錯。”

  程原恩目光凌厲望向他。

  程時無所謂地笑了笑,道:

  “她說的沒錯,無仁無德。”

  說罷也不管程原恩什么臉色,大步轉身離開。

  待所有人走干凈,王氏才放下攥緊帕子的手。方才有孟氏與孩子們在,她再怎樣都要維護程原恩一家之主的威嚴。

  此時王氏終于將忍了一肚子的怨氣爆發出來:

  “曦姐兒說錯了什么?!”

  程曦自小便被千般小心呵護,長這么大何曾然人碰過一根頭發絲兒?今日動手的還是向來對她疼寵無比的程原恩,指不定會傷心成什么樣子!

  且王氏將方才程曦跪下時面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種痛到極致的哀絕。

  她不由紅了眼圈,上前一步看著程原恩,道:

  “正因你知道她說的沒錯,所以才氣急敗壞!”

  程原恩不由神色微變,看著王氏沉聲道:

  “阿荃!你怎得也不曉輕重了?有些話透出一個字便是殺身之罪!”

  “那你是覺得咱們誰會將話透出去?三弟妹?時哥兒?還是我?”王氏直直盯著他,又氣又怒,“難道你以為,曦姐兒會不管不顧在外頭胡言?她這般心心念念焦急萬分,為的又是誰!”

  程原恩不由啞然,看著她良久不語,而后緩緩在椅上坐下。

  王氏見他這般神色,忽然又心中一軟——打了程曦,只怕程原恩比誰都心痛懊悔。

  她垂下眼輕聲道:

  “正明,你我夫妻幾十載,我從不求你顯達貴耀。如今你位極人臣,可是你看家中,誰不是心上懸著一把刀?”她頓了頓,“咱們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說罷也默然轉身離開。

  程原恩如若未聞,紋絲不動坐在椅上良久,直到夜色漸深后小廝進來掌燈。

  燈火搖曳拉扯著地上的影子,左搖右晃似在掙扎。

  小廝上前輕聲道:

  “老爺,您晚上還沒吃東西……”

  程原恩默然不語,片刻后疲憊得擺了擺手,起身緩步走出書房。

  他穿過墻垣小門去了隔壁侯府的君山居。

  因近日程原定之事,程原培也收斂許多,每日老老實實待在府中。

  他聽說程原恩來找他就忙迎了出來,卻被程原恩疲憊的模樣嚇了一跳。

  “大哥?”程原培請程原恩入座,命人上茶。

  被程原恩攔了。

  “咱們兄弟許久不曾坐在一起說話,你讓人上些酒菜,陪我小酌幾杯。”

  程原培張了張嘴,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在他的印象中,程原恩已然許久不曾在家中碰過酒,也確實極少有時間來找他說話——今日這模樣,倒像是心中壓了許多事。

  程原培忙吩咐人去準備酒菜,一面坐立不安地尋了京中各種趣事同程原恩聊扯。

  程原恩極有耐心的聽著,并不像平日那樣訓斥他不務正業、不成體統,脾氣好得讓程原培有點摸不著頭腦。

  “大哥,你可是有什么煩心事?”程原培索性伸頭一刀,直截了當問道。

  程原恩幾乎沒有動過筷子,只是緩緩斟酒淺酌。

  “……你可還記得小時的事?”

  他忽然問道。

  程原培一愣,呆呆道:

  “小時候……什么事?”

  程原恩笑了笑,舉杯飲盡后又滿上一杯,緩緩道:

  “咱們還在西北之時,與母親一同住在西寧衛。”

  程原培恍然,隨即有些摸不著頭腦,笑道:

  “幾十年前的事,那時我才多大?三、四歲罷?只記得大哥你自小聽話懂事,咱們在外頭瘋玩時你卻整日在家中讀書……是了,那時母親還為您請了位翰林院退下的老先生授課!”

  他說著嘖嘖搖頭感嘆,須知那時候程欽不過是隆慶帝身邊的親兵近侍,葉氏要為程原恩請來一位這樣身份的老師極不容易。

  程原恩聞言卻忽然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極為復雜。

  他靜默片刻,又道:

  “那你可還記得更小時的事?”

  “更小?”程原培哈哈笑道,“難道大哥你還記得自己兩歲前的事?”

  程原恩目光精亮定定看著他,許久后笑了笑,淡淡道:

  “……我也忘了。”

  程原培讓他這番似嘆非嘆又莫名其妙的話搞得云里霧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程原恩究竟要說什么。

  他索性也不去多猜,干笑兩聲陪著斟酒飲盡。

  這一夜,程原恩在君山居足足待到近子時才回去。

  第二日程原培酒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硬著頭皮去找程欽,將昨夜兄弟倆聊得話告訴他,并自己的擔憂也一并道出:

  “……我看大哥心事重重,又極疲累。也不知是否近日為朝中之事傷神……您老勸勸他,莫要太拼了罷?這天下事哪能操心的完,朝中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人了!”

  程欽神色淡定打著棋譜,待程原培一股腦說完后,問道:

  “正明除了問你小時之事外,還說了什么?”

  程原培一愣,皺著眉想了半日,忽然想到一事,道:

  “到最后許是喝得上頭,大哥說……他不能一直照看我了。”

  說著面上露出尷尬——自己都是做祖父的人了,卻還被大哥當作孩子一樣。

  然而程欽聞言卻手中一頓,耷拉的眼皮下露出精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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