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容潛讓撒木帶來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難。
程曦忽然鼻尖一酸，扭過頭抿著唇用力眨眼睛，隨即看著外頭天色道：
“備車。”
她去了馮家父女處。
馮寶祿比年前好了許多，人依舊有些虛弱，但精神卻恢復了大半。
程曦進去時馮三小姐正在給馮寶祿喂藥，見了她們便要起身相迎，讓程曦擺手按下了。
“馮大家，”程曦隨手將帶來的藥材放在一旁，“今日覺得如何？”
馮寶祿順著聲音方向轉過臉來，微微點了點頭，啞著嗓子開口道：
“好多了……謝程小姐關心。”
程曦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馮三小姐一勺一勺伺候馮寶祿將藥喝完。
而后馮三小姐起身收拾，看見那些藥材便道：
“您上回帶來的還有……”
程曦拿來的都是珍貴藥材，許多是外頭有銀子也買不著的好物。士農工商，像馮家這樣的生意人家，興許可以拿銀子買到許多人參，卻買不到頂好的百年老參。
馮三小姐對程曦這番心意還是很感激的。
“橫豎我那里也是平白放著，物盡其用才是道理。”程曦笑了笑，問道，“馮太太他們何時到？”
“應是這兩日便可到了。”
馮寶祿出事后馮三小姐便寫信回去告知了馮太太，馮太太收到信連年都不過了，立時收拾行李便帶著人趕來京城。
算日子，路上若不耽擱的話這幾天就要到了。
程曦點點頭，又道屆時如有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馮三小姐一一應下不提。
一直安靜靠床坐著聽她們說話的馮寶祿忽然開口：
“小妹，你去為程小姐沏壺茶來。”
馮三小姐看了程曦一眼，順從地退了出去。
程曦想了想，讓錦心與念心也退去屋外候著——馮寶祿如今這情況，已然沒必要講究什么男女大防。
程曦搬了凳子做到床前，看著馮寶祿無法聚焦的瞳眸，道：
“馮大家，你可是有話同我說？”
馮寶祿干燥的嘴唇動了動，雙目空洞望著前方不知何處，面上顯出幾分糾結之色。
“程小姐……您可有什么要問我？”
程曦不由默然。
自馮寶祿醒轉后她來過好幾次，除了詢問關心傷情之外，一句關于事發緣由的話都沒有問。
任誰突然遭逢這般大變故性情都會改變，程曦無意刺激他。然而馮寶祿卻比程曦預想的要冷靜許多，除了前幾日不肯說話之外，他極平靜地接受了自己雙目失明的事實。
馮寶祿是個性情堅韌的人，且知道權衡得失利弊，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痛苦與掙扎。
程曦知道她與馮家本沒什么交情，所有情誼也基本是建立在合作互利的基礎上。馮寶祿今日這般開口，想必是有了打算。
她看著馮寶祿，神色平靜道：
“馮大家，我今日過來本也有件事要相告。”她盯著馮寶祿面上神色，“打傷你的人是何身份已經查到了，你放心，此事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馮寶祿雙唇極微地抿了抿，沉默片刻后道：
“程小姐說要給我交代，是不是說……您已知道此事是何緣由引起的？”
程曦知道馮寶祿在給她套負罪感，但她不打算與其計較——畢竟馮寶祿付出的代價太大。
她直截了當道：
“隆興行的東家是山東錢家，那一帶三大糧商之一，當家的是錢渤翁。”她為自己倒了杯茶水，緩緩道，“錢家在山東各地都有糧行米鋪，也是從兩年前便開始接皇糧的差。隆興行是錢家其中一處產業鋪子，在萊州府有好幾個分鋪，管著錢家在萊州的糧倉。”
馮寶祿安靜聽她說完，而后緩緩道：
“……您可知錢家為何要對我下手？”
程曦輕輕轉著手中薄胎瓷杯，道：
“因為那糧倉？”
馮寶祿木然而坐，許久之后才緩緩點頭。
“是，因為那糧倉。”他聲音中帶著嘶啞，“我一察覺便知處境不妙，立時啟程連夜趕路，誰知……他們下手竟這般快，這般絕。”
分毫不在意弄出個把人命來。
程曦想了想，抬頭看著馮寶祿，道：
“那我再告訴你一事，錢家能在山東把持米糧生意做到三大家之一，”她頓了頓，“走的是通政司通政萬大人的路子。”
馮寶祿聞言一驚，倏然變色。
“是……是七皇子寧王殿下的外家，萬蔚、萬大人？”
這就難怪錢家敢這樣肆無忌憚行事！
程曦垂下眼，又將先前的話重復了一遍：
“馮大家，此事，我必會給你一個交代。”
馮寶祿這才明白程曦這句話的分量。
若錢家的靠山是萬蔚，憑他馮寶祿區區馮家，便是被打死了也只能吞下這個啞巴虧。
程曦卻敢承諾給他交代！
“程小姐……”馮寶祿喉頭動了動，心中瞬間轉過數個念頭，繼而道，“在下行事不慎遭了這禍事，命該有此劫在下認了。”
程曦不由皺眉，心知馮寶祿十有八九另有所求。
她想了想，道：
“你說。”
馮寶祿沒想到程曦小小年紀居然這般通透，心知若同她打馬虎只怕適得其反，心中權衡再三后決定如實以告。
“馮某想問程小姐，我等此次來京與您所商之事，是否還作數？”
程曦一怔，倒是大出意料之外。
“你指……”
“布莊鋪子與江浙的布料生意。”馮寶祿也不拐彎抹角，“馮某如今雖眼不能明，但腦子尚且還能一用，我馮家那許多人手產業也都還在。只要您一句話，馮某保證江浙的布料生意照舊能如咱們先前約定的那般。”
程曦微微皺眉，有些遲疑：
“你的眼睛……”
馮寶祿面色沉靜，不慌不忙道：
“小妹一直跟在我身邊幫著打理，于生意上的事務她頗為熟悉，我雖看不見了，指點她卻是無礙的。”
馮寶祿這是要讓馮三小姐接理馮家的產業！
程曦腦中轉了好幾轉，總算想通了其中關節。
馮寶祿這個樣子必然要找人幫著打理生意，交給外人他不放心，但若收手不干坐吃山空……馮家這金山銀山的，活脫脫就是稚子懷財的下場。
然而馮三小姐一介女流，莫說外頭能不能罩住，便是馮家那幾個大掌柜面前只怕都很難立得住腳。
馮寶祿要為馮三和馮家尋個靠山，他如今短時內唯一能找到的最大靠山，便是程曦和她身后的程家。
程曦看著馮寶祿不由陷入沉思。
許久之后，程曦舒開緊皺的眉頭，笑道：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