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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張 平衡

  一縷煙絲自香爐中悠然升起,映著燭火在墻上騰舞出一朵煙花的暗影。

  裴霖闔上爐蓋,回頭見容潛已換上素色長衫,將浸了冰涼冷水的帕子擰干后敷在臉上。

  撒木仍是車夫裝束,站在旁邊詳述著今日之事。

  “……另要尋些簽活契的賬房、小掌柜,皆要年紀輕的,無家室最好;若有家室,則要山東、山西、遼東一帶人士。”

  容潛將帕子丟進銅盆,轉身在桌案后坐下,問道:

  “可說了什么行當?”

  “說最好是熟悉米糧生意的。”

  又是米糧?

  容潛微微皺眉,想起馮寶祿與秦肖前后去山東,牽扯到的都是山東米糧巨賈之一的錢家。

  和初她難道想插足山東的米糧生意?

  容潛思索片刻,又問:

  “那個江南精通絲布棉麻手藝的老師傅怎么說?”

  撒木道:

  “這個掌柜當時就告知程小姐,說是可遇不可求。這般幾十年手藝的老師傅不是自己開門立戶、便是被東家當寶藏著的,那些外頭能尋來花銀子撬的,多是虛有其名為多。另外,儷人館幾處分館都在北邊,要去南邊物色人選,只怕還要另費許多功夫。”

  容潛微微皺眉。

  程曦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且……她為何忽然要尋這樣的人?

  程曦用青岫名義在京城開了家布料鋪子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若將她今日去儷人館的目的與那布料鋪子聯系上,未免小題大做了些。

  除非,她另有打算。

  容潛垂下眼,指尖輕擊桌案。

  這些變化皆是從馮家父女來京后出現的,想來要弄清楚原委,還得從馮家著手。

  “是了,”撒木忽然又道,“回來路上,屬下聽程小姐與那丫頭在車里嘀咕,說什么‘盛產棉絲’、‘軍服冬衣’之類……聽不真切。”

  容潛一怔,卻聽一旁裴霖脫口道:

  “軍服冬衣?”

  撒木搖搖頭表示不清楚,卻見容潛忽然起身走到書架前,自信匣中取出一封信打開。

  這是前幾日何琨的來信。

  就在年前,因朝廷不肯撥軍備軍建費用,平王縱著編收的水師以“納征”為名、掠搶為實,鬧了場小小兵變。后來平王出面安撫,殺雞儆猴處置了幾個領頭鬧事的,此事便算壓下了。

  然而何琨的來信上卻說了一件事:兵變之后,平王在當地官員的建議下“勉為其難”同意“劃納供養”之策——以府縣為單位,每年提供軍編水師的一應軍備補給,可實物供給,也可折成銀兩。

  這是變相的征稅!

  福建有八府六十三縣,水師編了八衛十七所五十二營,沒有一個府縣逃脫。

  也就是說,除了艦船、軍營建設等外,水師官兵的口糧、餉銀、衣靴、武器等等軍需,均要從當地百姓處收。

  這些年福建與浙江兩地官員早與平王利益勾結,當中關系盤根糾錯,便是有人覺得此舉不妥,也沒膽子去駁斥平王,更沒膽子向朝廷通風報信。

  此事一旦捅到昭和帝處便只有兩個結果,不是得罪平王,就是得罪陳考。

  因當初對水師軍建的一應處置方案都是陳考提的,雖說最后是昭和帝拍板,但皇帝找人背鍋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故而這件事就這樣被瞞了下來。

  但萬蔚掌管通政司,別人也許不知道情,他卻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這般看來,萬蔚在年前將兵變之事壓下,所圖就很明顯了。

  容潛眼中不由露出淡淡笑意。

  他今日回來這一路上都在思索,要怎樣才能撥動昭和帝心中那根弦,讓他愿意打破如今萬蔚與陳考兩相平衡的局面。

  程曦提醒了他。

  山東錢家之事牽著萬蔚,福建水師之事牽著陳考,這都是打破平衡的線,如今皆捏在他們手中。

  他不需要任何一方徹底出局,只要能挑起皇帝心中不安的種子便可。

  而唯一能讓昭和帝感到不安的只有皇權。

  容潛放下信,忽而又想起程曦嘀咕的那些話,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她難不成想在江南做棉絲生意?

  聯系今日去儷人館的事,就算不是程曦自己有想法,至少也同馮家有些干系。

  “馮寶祿的女兒已離京了?”

  “是,”裴霖道,“隨行的還有馮家兩個大掌柜,但馮寶祿留在了京中。”

  容潛點點頭,交代撒木道:

  “你將此事記下,明日記得告訴她。”

  他將水師軍備之事說了遍,撒木仔細聽著并牢牢記下。

  待撒木退下后,容潛找來白青涯。

  “讓湖廣的人留意著,看馮家可有什么動作。”

  白青涯有些困惑:

  “馮家?”他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是哪個馮家,“您指……”

  “變賣產業,或是……在江浙可有動靜。”

  白青涯應下,又聽容潛接著道:

  “此外,和初今日去了儷人館,你同那邊交代聲,讓他們按著她的意思盡快尋人。”

  “是。”

  “秦肖那邊可有消息?”

  裴霖聞言一愣,道:

  “想必這幾日應在回來路上了罷?”

  容潛點點頭。

  若他沒有猜錯,程曦最近種種行徑表明,她與馮家必然對北邊的米糧生意有想法。至于江浙那頭,到底是她自己有想法,還是單純的幫馮家,目前暫時未知。

  米糧、棉布,這都是行軍打仗必備之物。

  容潛揉了揉眉心……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翌日從撒木處聽到福建之事的程曦,忍不住也在心中嘀咕:

  容晏行在想什么呢?

  自己分明在暗示北邊軍服冬衣和米糧,他倒好,讓撒木來傳了個福建水師的消息。

  ……這是提醒她去搶軍需生意嗎?

  程曦皺了皺鼻子,卻不得不承認容潛提點的很到位,水師軍需的采買可不就是如今最大最香的餑餑么?

  她立時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馮茗,另一封給王箏的——王箏的丈夫如今任職福建市舶司。

  兩封信托了程欽的名頭走三百里官驛送出后,程曦便安安心心地等著秦肖的消息。

  然而她還沒等到秦肖回來,便聽說福建水師之事被捅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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