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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 守護

  程時看著她不語。

  程曦被他這么一看,忽然就覺得喉嚨像堵住一般,竟不知怎么開口。

  她訥訥張嘴,半晌才憋出兩個字:

  “若是……”

  話音剛起,就被程時沉聲打斷:

  “小九,”他面上是少見的正經,“你我姓程,別忘了。”

  程曦一愣。

  程時卻已經將胳膊從她手中脫開大步走了。

  她呆了呆,怔在原地看著程時走出幾步,忽然提起裙子拔腿追上去攔到他身前,仰起臉看著程時:

  “你說的沒錯,咱們姓程,”她一字一頓,“不、姓、章。”

  程時不由皺眉。

  程曦看著他:

  “四哥,這大越是他章家的……不值得你與三叔、六哥以命相守!”

  程時聽懂了程曦的意思。

  他忽得沉下臉,微微上前逼近一步道,眼神鋒利看著她: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

  程曦沒有后退,羽睫輕顫,黑亮晶透的琉璃眸子中有不可轉圜的堅定。

  “涓涓不壅,終為江河。可是他章家猶不自知自醒,朝歌暮弦、抱愚守迷……你看這天下,早就千瘡百孔風雨飄搖了!”

  程時何嘗不知。

  他看著程曦沉默片刻,而后極輕地笑了聲。

  “小九,我從來不在乎這天下是誰的,皇帝換誰做。”

  程曦的手不由緊了緊。

  “可我自披甲那日起,便沒想過要退逃。”程時道。

  程曦腦中瞬間回憶起程時與容潛在大漠中遭遇的畫面。

  她閉上眼搖搖頭,忽而猛地抓住程時的胳膊。

  “四哥,你們戎馬上陣、提鋒梟首,殊死浴血而不悔。”她眼中露出痛色,“可這一切,應是為守護萬里關內這片華土上的百姓!若邊關將士的鮮血不能換得城池長寧……那這犧牲太無謂了!”

  此話大逆不道!

  程時眼中卻卷起駭浪般的熾熱。

  大漠飛塵中廝殺游族的染血同袍,關外面土背天皮囊干涸的餓殍,大同兵變時程欽徹夜不眠的望月身影,京畿守軍穿絲戴玉醉宴歌酒的笑聲,程原恩與程原定雙鬢滿布的白發,還有李落倚門望著他溫柔喚“節懋”……

  一幕幕交錯,程時腦中曾無數次冒出來又被壓下的念頭再次沖擊著他。

  可是最終那份熾熱還是漸漸平息下來。

  “只要父親在朝堂一日,”程時平靜道,“我與三叔、六弟,便會守住那雁門關。”

  程曦聞言,盯著他步步緊逼:

  “若父親終有一日不在朝堂呢?”

  程時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野色。

  程曦見狀,索性將話說開:

  “去年二哥任滿,父親沒讓他回京而是繼續留任徽州。大哥在都察院八年,原本穩提僉都御史,卻忽然去了荊州。如今你又要離京去大同,而我也將回鄂州……”她看著程時,“你不覺得?”

  程時一愣,隨即露出驚異之色。

  “祖父他們……?”

  程曦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忽然放軟聲,輕輕道,“四哥,我不求別的。只希望若當真大勢難逆,你與三叔、六哥能平安歸來。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了。”

  程時不語。

  程曦想到程原定、程時、程暉可能會浴血戰場,可能會與容潛兵戎相向,便覺得心如刀剮。

  她低頭遮去眼中涌起的水霧,喃喃低泣:

  “為了這大越……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發頂忽然被一只大掌輕輕拍了拍,程曦淚眼朦朧中聽見頭上傳來程時的聲音。

  “你記住了,這天下是誰的,老子從來不在乎。”

  二月廿一,錢家欺君之案終于爆了出來。

  這日朝上,刑部右侍郎忽然出列直抒,向昭和帝奏稟山東一虛納皇糧之案。

  昭和帝隨耳聽罷,下旨令刑部查明。

  退朝后張止芳與程原恩同行,低聲道:

  “……此中只怕有蹊蹺。”

  程原恩早已從程欽處得知了錢家糧案的情況,然他與程欽想法一致,如今最好莫要攬事,故而選擇將此事先行擱置不予理會。

  誰知今日卻會被刑部右侍郎爆了出來——此人乃陳考黨系。

  程原恩摸不準何以這般巧,偏就在馮寶祿出事后不久,陳考的人就查到了錢家虛造糧倉、偽繳皇糧之事。

  但如今昭和帝將事交給了刑部,他有必要提醒張止芳。

  “……這本該是地方上奏的事。”

  卻通過刑部侍郎當朝上奏,連通政司那頭都沒過便將事直接遞到了皇帝跟前——可見是怕人從中搗鬼。

  陳考一系黨人行事,目的無非兩個:一為楚王造勢,二為寧王挖坑。

  張止芳聽得明白,問道:

  “你說,他們這般先查后奏,此事有沒有可能牽扯到……”

  他自袖中伸手悄悄比了個“七”。

  程原恩在宮墻旁站住,看了看內閣議事那樓宇的方向,道:

  “你秉公處置便是,該查查,該抄抄。”

  張止芳不由皺了皺眉,道:

  “若當真牽扯上那邊,這般查下去豈非又失了平衡?”

  程原恩雙手攏入寬大官袍袖中,略一低頭,道:

  “正是要它破,否則……梁王無望啊。”

  張止芳聞言不再多說什么,同程原恩拱手告辭。兩人一個回了刑部衙門,另一個則去了內閣議事堂。

  陳考、萬蔚、莫良佐等人均已到了。

  程原恩進去時,陳考與萬蔚正相對而立,面上笑得和煦。

  “陳大人這日理萬機的,竟還關心這般瑣碎小事,萬某于您這份憂心憂國之情實難望其項背啊!”

  “萬大人說的哪里話。”陳考拈須微笑,“我本也不知此事,這不今日朝上才聽聞么……怎么還有這等膽大包天之人,承蒙皇恩卻不知感激,竟還做出這等欺君瞞上中飽私囊之事?”

  萬蔚神色不變,耷拉著眉角,笑道:

  “誒,陳大人說話還是小心。這刑部尚未查證,怎么您就給下了定論……莫非您早已獲了證據?”他略略瞇眼,理了理袖子,“那陳大人就真可謂用心良苦啦。”

  程原恩腳下微頓,兩人這番話卻明顯是說與別人聽得。

  他目光投向坐在閣房角落桌案后的莫良佐,見其低眉擬著折批,仿佛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

  程原恩眼下清明。

  看來陳考與萬蔚也知道,此事若牽扯出萬蔚,昭和帝必會私下招莫良佐詢問。

  他垂目徑直走到自己的桌案后,無意間一抬眼,卻與莫良佐恰巧望過來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程原恩不由心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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