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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盛怒

  褐色茶水濺到牡丹金絲簾上,茶碗沿著地衣滴溜溜滾了一圈。

  若有似乎的笑意染上嘴角,蘇皇后立時跪了下去,聲音中帶著惶恐道:

  “皇上息怒!”

  “禮佛!”昭和帝盯著她,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要不要朕建座宮廟,賜你帶發修行!”

  這等同廢后。

  蘇皇后卻更加鎮定——昭和帝越怒,說明童安的猜測越準。

  她將頭壓得愈發低,連聲音都開始微顫:

  “卻不知臣妾說錯了什么,還請皇上明示……”

  昭和帝聞言怒火更熾,猛地一把拽起她胳膊,強迫蘇皇后抬頭看他。

  “身為皇后,你如何掌管這后宮的?!讓人在眼皮下做盡把戲卻視而不見!后宮里頭是不是除了你這朝陽宮,誰都能知道朕在做什么、說什么!嗯?!”

  蘇皇后看著昭和帝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盛怒眼眸中映出自己茫然無措的模樣。

  “臣妾、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昭和帝猛地甩開她手臂,咬牙冷冷道:

  “德妃為何招人入宮?為何推了采買之責?”他臉色越來越陰沉,“朕在御書房剛拿到萬蔚不涉糧案的折批,賢妃就敢在后頭接了采買大任,誰給她的底氣!”

  蘇皇后輕撫隱隱作痛的胳膊,垂眸低聲道:

  “臣妾并不知……”

  “你不知!”昭和帝暴然喝斷,將所有怒火遷移,“你是皇后,執掌鳳印打理后宮,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不如將鳳印交給德妃賢妃如何?!”

  終于等到這句話。

  “皇上恕罪!”蘇皇后跪到昭和帝腳前,抬頭看著盛怒的帝王,誠惶誠恐道,“臣妾知錯了,臣妾會親自查明這些,定將后宮整頓清明,不叫皇上糟心!”

  昭和帝冷哼。

  蘇皇后卻又露出為難之色:

  “可是……臣妾向來不曾過問二十四衙門的那些女官內侍,也不知他們究竟動得還是動不得。若萬一……”

  昭和帝稍稍平復的怒火印著一句話又被點燃。

  “朕難道還要看陳考與萬蔚的臉色不成?!”

  蘇皇后再也藏不住眼中喜色,猛然低頭掩飾面上神情。

  “臣妾失言!”

  昭和帝看著她,諷刺道:

  “還望你,不是只有偷梁換柱的本事。”

  此話如一枚利刃扎進蘇皇后的心口。

  她的臉色終于白了白——他至今無法釋懷當初被蒙騙的屈辱嗎?

  指甲狠狠掐入手心,尖銳的刺痛感自掌心傳來,讓她腦中愈發清明。

  她忽然抬頭看向昭和帝。

  “皇上,您怪臣妾混沌不清遭人欺蒙。”她緩緩,“可是,德妃與賢妃的父親都是內閣重臣,有龐大的家室人脈。臣妾有什么?”

  昭和帝目光變得銳利。

  這些話不是童安交代的。

  事實上,童安的目的只是為了讓昭和帝感到陳考與萬蔚已然僭越生勢便可。

  可是,既然路走到這一步,話說到這份上,她為何不再多爭取一些?

  蘇皇后沒有再露出惶恐姿態,而是異常平靜地看著昭和帝:

  “臣妾除了承恩侯世子,什么也沒有。”

  昭和帝聽懂了。

  他居高臨下睨著蘇皇后,半晌后冷冷一笑,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長長的內侍隊跟隨昭和帝離開朝陽宮,女官自外疾步而入,扶起膝蓋發麻的蘇皇后。

  “娘娘,您最后那樣說……可會惹了皇上不悅?”

  她在外頭聽得明白,怕蘇皇后太過心急反而適得其反。

  蘇皇后緩緩起身,看著空蕩蕩的宮門外,墨色夜空中一抹彎月。

  細長眼眸里沒有一絲波動,寧靜的可怕。

  “不會,那是她的兒子。”

  如鉤殘月半隱入疊疊云層之后,只余零碎星光落在田野上。

  馬蹄與輪軸傾軋之聲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靜,一架四輪雕花雙馬車自遙遙夜幕中不疾不徐駛來。

  馬車四個角檐上各懸了盞小小風燈,燈罩上書著“文”字。

  寬敞車內兩人相對而坐,一人作文士打扮,眉角下垂,眼角微吊,正是城陽王派去文王府上作謀士的薄遠。

  另一人錦袍玉帛,半靠著車壁閉目休憩。晦暗星光自晃動的車簾外滲入,映出半張棱角分明的側顏。

  卻是容潛。

  薄遠撫著嘴上修飾齊整的胡子,似笑非笑道:

  “世子,您今晚這般不給面子,只怕文王必定會記恨在心。”

  容潛沒有睜眼,只淡淡“嗯”了聲。

  薄遠笑了笑,早已習慣了容潛這副態度。

  “雖說文王處您可不必理會,有些事敷衍過去便也罷了。可王爺那兒,您還是要給個交代罷?”他看著容潛,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水師征稅之策可是王爺派去之人給出的主意,如今讓您這樣一攪和,倒讓朝廷撈了好處……若王爺問起來,在下該如何回話呢?”

  容潛安靜地靠著車壁。

  薄遠耐心等著,直到他有些等不住了,才聽容潛道:

  “福建與朝廷生隙便是,又何必在乎平王是否得利。”

  薄遠無法反駁。

  安之和尚在平王處出了一堆主意,看上去都是為平王建水師、聚人心、斂軍儲而為,可對北地來說,最終目的只有一個,讓朝廷與平王之間出現利益沖突,互相不滿便行。

  “可陳考未見因此事受累,還順利入了閣。”薄遠皺眉,“楚王一系愈發見穩,一旦儲君定下,朝中局面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今朝廷上下不是在作儲君之爭就是忙著避禍保身,這種亂糟糟的局面才能有更多可趁之機。

  容潛微微坐直身,撩開車簾望了眼。

  “陳考不入閣,你們是找不到機會將他拉下來的。”

  薄遠并不相信。

  “世子爺這般肯定?”他冷笑,“聽說如今后宮里頭連皇后都不管事了,全憑德妃做主!”

  馬車緩緩停下。

  容潛打起簾子,下車前提醒薄遠道:

  “你想知道什么自去問童安,少攛掇文王妃入宮打聽。”

  以文王妃的腦子和見識,只會幫倒忙。

  薄遠一噎。

  容潛已然轉身朝莊子走去。

  馬車離去的聲音驚動了莊上守衛。

  那人出來忽然見容潛出現,忙提了燈籠上前為他照路。

  “爺?您怎得來了?可要廚房去做些熱食?水也沒備上,屬下這就喊他們起來……”

  “我天亮便走,你去尋套衣衫來。”

  守衛忙領命去了。

  容潛揉了揉眉心,朝后院走去——連日來的應酬及今晚文王之約讓他感到疲憊。

  月光與星光被云層遮擋,院子里黑漆漆的。

  他穿過只剩枯藤的石廊來到房門外,方要推門而入,卻聽身后墻那頭忽然傳來輕輕的聲音。

  “小姐,時辰不早了……”

  他手下一頓,猛然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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