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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一章 墻隔

  十尺高墻后沒有動靜。

  容潛怔怔站在廊下,安靜的院子里連田野蟲蛙聲都沒有。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生出了幻覺。

  直到方才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奴婢再取些柴來?”

  這回墻那頭終于有了極輕微的動靜,似是柴木被撥弄的聲音。

  容潛不由幾步走到墻下。

  可一切又歸于寂靜。

  寒露凝成水珠,自葉上滑落到發梢,他就那樣安安靜靜站在墻旁。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那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遠,應是回屋去了。

  容潛喉間微動,眼中露出極難之色。

  一墻之隔……一墻之隔。

  重重皮靴踏石的腳步傳來,護衛捧著一套干凈衣衫自廊下拐出來。

  他一眼看見如石像般立在院中墻下的容潛,不由一愣,但隨即揚聲問道:

  “爺,衣裳可是給您放屋里去?”

  容潛忽然回過神。

  哐啷。

  墻后傳來銅缽落地聲,隨即一陣凌亂細碎的腳步急急朝這邊而來。

  那頭院子里,程曦差點收不住腳步。

  她堪堪用手抵住墻,附耳貼上去,冰冷粗糲的石土將她細嫩面頰磨得生疼。

  是他嗎?是他嗎?

  她屏住呼吸聽了許久,卻沒有聲音了。

  難道又是自己日夜所思生出了錯覺?

  指尖磨過細小如塵的石子粒,程曦咬住微顫的唇。

  半晌后,她試探著開口:

  “……晏行?”

  墻那頭似乎有腳步聲離去。

  程曦的心瞬間跌到谷底——他沒聽見?還是不愿見她?

  他走了?還是根本就沒來過?

  她忽然急急回身,環顧四周尋找梯子。

  墻后傳來一聲低喚。

  “和初。”

  這一聲喚,如日暮山間伴著鐘鼓的梵音,撫平了程曦心中所有不安與痛。

  她跌靠在墻上,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一百四十七個日夜。

  她多少次在夢里聽見容潛這般喚自己。

  “……好巧呀。”

  程曦語帶輕松道,淚濕臉頰卻連鼻子都不敢吸,生怕被聽出異樣來。

  可容潛怎會聽不出來。

  見嗎……

  他腦中晃過那夜話別,程曦說道:若能選擇,她愿意陪他枯骨成雙。

  可是她不能選。

  容潛靜立許久,最終道:

  “夜里露寒,早些休息罷。”

  程曦捂著嘴不讓飲泣之聲漏出。

  她狠狠眨眼,用衣袖幾下抹掉面上淚痕,帶著輕松笑意道:

  “好……你也是。”

  而后便又陷入一片沉寂。

  灰土墻兩頭,二人背靠而立卻誰也沒有挪動一步。

  終是程曦打破了寧靜。

  “我要回鄂州了。”

  容潛的手瞬間握緊成拳。

  程曦低低道:

  “千秋宴后,家中就會送我回去。”她頓了頓,“大概……不會回京了。”

  容潛沒有說話。

  他終于明白何以程曦會那么急,急著將山東之事挑出來,急著為馮家引薦安置后路。

  收于袖中的手松開又緊握,握緊又松開。

  今日一別,此后山高水長天地廣渺,他與她可能再無相見之期。

  “馮家,”他頓了頓,“與山東那邊,我會讓白青涯照看。”

  程曦輕輕“嗯”了聲,道:

  “馮家若能將北邊米糧生意做起來……與你是一大助力。”

  容潛閉了閉眼。

  她到現在還是這樣,就只會想著他嗎?

  程曦在那頭見容潛沒有回答,便不再提這些。

  她垂下如扇眼睫,問道:

  “你……打算何時離京?”

  容潛一默,道:

  “……待京中事畢。”

  程曦聞言愣愣看著遠處。

  到那時,容潛就會離京遠赴北地,待他再次歸來,便是率著鐵騎來踏破這山河。

  他許會功成身就,許會戰死沙場。

  自己許會青燈古佛,許會殞命亂世。

  “晏行,我想看到三叔、四哥與六哥平安歸來。”她低低道,“也想看到你平安無虞……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容潛沒有說話。

  立場有別,士無反北。

  他頭一次面對程曦感到這般為難與無力。

  然而程曦卻忽然笑了笑,將頭抵在墻上:

  “可是啊……更想看到天下晏然,政通人和。”

  容潛一怔。

  她……是要自己沒有顧慮。

  “和初。”

  “嗯?”

  等我。

  兩個字凝在齒間繞了幾轉,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若死了,她真的會傻傻等一輩子罷。

  “……照顧好自己。”

  程曦鼻尖一酸,眼淚又落了下來。

  今世唯君,生死不渝。

  “好。”

  御書房的門緩緩打開,鄭寶自里頭出來,看著候在外頭之人。

  童安雙手拱在袖中,笑著上前恭敬道:

  “鄭公公。”

  鄭寶看著童安白胖的臉,眼中閃過陰郁之色,冷笑道:

  “咱家真是小看了你。”

  童安笑容不變,連恭敬立著的姿態都沒改,卻不發一言,就那么笑瞇瞇地站在那兒。

  鄭寶氣得變臉,到底顧慮這是在御書房外,冷哼一聲甩了袖子離開。

  童安收起笑容直起身,冷冷看著鄭寶離去背影,而后走進御書房。

  昭和帝坐在龍案后,手中拿著一份折子。

  童安默默上前,見茶水八分,朱批沙濃,便又退到一旁安靜候著。

  然而昭和帝卻忽然道:

  “內閣擬了大同擢升將領,里頭竟將程正明的兒子也添了進去。”

  童安一愣,不明白為何說起這個。

  只見昭和帝晃了晃手中折子,道:

  “你說,他們何以將程正明之子平調去了大同。”

  童安想了想,覺得內閣與兵部不會得罪程原恩。

  “想來這是程大人的意思罷?”

  昭和帝抬頭看著他,繼續問道:

  “程正明為何要讓他兒子去大同?”

  童安若再聽不出昭和帝語氣中的不滿,那便是聾的。

  他腦中飛快轉著,遲疑道:

  “許是覺得跟著程總兵,更容易累軍功?”

  明黃的奏折迎面砸到他臉上,童安立時跪了下去。

  “軍功!你猜鄭寶怎么說?”

  童安背上微微沁出汗來。

  昭和帝冷笑:

  “他說這是內閣與兵部商議后定下的,想來妥當……哼,好一個妥當!”

  童安不敢答話。

  昭和帝不由狠狠踹了他一腳,卻猶不解氣。

  程原恩如今這姿態,又接二連三將兒子調離外地為官,分明是想避開京中是非,由著陳考與萬蔚爭斗,給自己做明哲保身打算!

  而陳考與鄭寶則樂見其成,恨不能立時頂了程家地位,這般急不可耐!

  朝堂玩花樣,后宮耍手段……這些人,一個個都當自己死了不成?!

  昭和帝站起身狠狠踱步幾個來回。

  他抬舉程家這么多年,程家才有了今日局面。如今不過給了幾次小小警告,程原恩就想得了便宜見好收?

  昭和帝忽然站住腳,盯著地上奏折冷笑。

  “程正明想學岑憲,未免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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