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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二章 千秋宴

  二月廿六。

  朱雀大道三坊四市上京畿衛護道,車馬不息。皇城外華蓋云集、駟馬林立。

  巳時初,京中三品上文武官員、公侯伯子爵家女眷陸續到了宮外。命婦按品大妝,攜家中嬌女下車棄輿,自西華門外有序入宮。

  程曦低眉垂目跟在王氏身后,無視身旁而過的衣香鬢影裙擺紛飛。

  孟氏與甄氏走在一處,低聲笑道:

  “……萬家女兒竟也來了。”

  甄氏看了眼前頭帶路的內侍,悄悄同她打了個眼色。

  孟氏輕笑一聲,不甚在意。

  萬蔚幼子一年喪期不滿,萬家便帶著家中未出閣的女兒入宮——他們既做得出來,就別怕讓人在背后戳脊梁。

  王氏自然也聽見了。

  她瞥了眼萬家女眷的方向,果然見萬夫人身后跟著兩位窈窕少女,不由微微皺眉。

  今日之宴是為了給淳明公主選婿而設,主要目的是讓各家雋才子弟來相看,至于未出閣的嬌女們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萬家這樣未免有失體統。

  她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兒。

  程曦今日穿了件珊瑚色寬袖交領襖,外頭罩著杏白月草紋薄紗衫,十二幅煙云暗紗細絲裙隨步履擺動,一身裝束嬌嫩妍麗又至喧賓奪主。

  唯獨發上僅簪了支白玉簪,顯得有些清冷——出門前大家都建議程曦再添些飾物,可她卻道自己才惹了一場是非,風聲還沒過,倒不如低調些。

  王氏眼中神色微冷。

  只要安穩度過今日,待女兒回到鄂州后,這京中紛紛亂亂之事便不會再煩擾到她了。

  眾人隨宮女內侍自月華門過,入交泰殿等候。長公主、一品公夫人及二品閣老夫人們入殿賜座,其余人等立于殿外。

  王氏與甄氏在交泰殿中,程曦跟著孟氏侯在殿外。

  巳時正,蘇皇后至保和殿受百官朝賀。

  午時初,女官至交泰殿宣宴。

  內侍魚貫而來,在殿外廣場中擺好桌案。宮女們端上菜肴,五葷三素兩湯一羹及四色點心,均裝在小巧精致的描金龍鳳碟碗中。

  待眾人就席用膳已是午正時分。

  露天席地而食讓眾女眷有些不適,大家象征性地淺嘗幾口便擱下快箸。

  孟氏拿帕子按了按嘴角,見程曦仍在進食,到有種要將桌案上菜肴掃光的架勢。

  她輕輕咳了咳。

  附近傳來極輕的笑聲,孟氏面色一沉,立時回過頭冷冷望去。

  是個伯府家的少女,她家中長輩正要訓斥,卻瞧見孟氏望過來的眼神,不由露出些微尷尬。

  孟氏收回目光極輕的哼了聲。

  程曦恍若未聞。

  她依舊斯文秀氣地將菜肴夾到碟中,再送到嘴里細細嚼著。

  待桌上食物清了八分,程曦終于放下快箸,自一旁跪了許久的宮女手中接過茶水漱口,很是泰然自若。

  席案撤下后,孟氏拉過程曦低聲道:

  “……平日餓著你了么!”

  程曦輕聲嘀咕:

  “不多吃點,怎么撐到晚上?”

  孟氏輕輕擰了下她的手,很是嫌棄。

  然而不出一個時辰孟氏便感到后悔了。

  她坐在御花園一處角亭里,肚中饑餓,睨著精神抖擻的程曦沒好氣道:

  “晚上正宴擺在保和殿,屆時諸皇子與各家子弟們也會同殿設宴……你可莫要再那般用膳了!”

  程曦扯著花枝的手微微一頓。

  撒木說容潛今日會離京辦事——最終還是沒能在離開前見他一面。

  ……也好。

  她松開花枝,回頭望著孟氏一笑:

  “有什么緊要?今日相看的又不是我。”

  孟氏簡直被她說得沒脾氣,剛要罵幾句,卻見一名內侍穿過園中各色人群,朝她們走來。

  “程三夫人、程小姐,過會兒就要輪到威遠侯府同程閣老府獻禮啦。”

  這是讓她們去朝陽宮外候著。

  孟氏笑著謝過,拉了程曦一道往朝陽宮走去。

  路過一叢矮木時,程曦余光瞥過,忽然一愣。

  卻見綠枝后兩位少女并肩賞花,說說笑笑的很是親熱。

  其中一個粉面桃腮,正是萬蔚的孫女,萬家三小姐萬舜卿。

  而她身旁那個眉目平平的少女,卻是大理寺卿劉敞之女,劉瓊英。

  白青涯點了點馬車上的行李,見均已準備齊全,回身問道:

  “世子爺呢?”

  護衛將容潛的馬匹牽來,為它套上轡頭,道:

  “沒見爺出來啊。”

  白青涯有些意外。

  容潛昨日收到消息,朝廷征稅內侍到遼東后與當地將官起了沖突。矛盾越鬧越大,嚴伯齡一怒之下將人給殺了。

  此事如今還被瞞著,容潛決定親自去一趟同嚴伯齡當面商議如何處置,并打算回程時往山東走一遭。

  分明說好申時出發,如今過了時辰卻還不見容潛出現,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他返身折回府中去了書房,卻見裴霖雙手抱胸翹著腳靠在廊下曬太陽。

  “爺在里頭?”

  裴霖朝書房半開的門努了努嘴,白青涯便走了進去。

  容潛一身墨金束腰長袍,背手立在窗前,似是看著遠處天邊出神。

  白青涯上前道:

  “爺,時辰到了,咱們可是現在出發?”

  容潛沒有反應。

  白青涯目光掃過,見桌案上放著一張宮帖。

  他心下疑問一閃而過。

  千秋宴的帖子早就送來了,容潛當時便回了內侍道明他不會出席,蘇皇后也沒有說什么。

  卻不知容潛今日為何又將這帖子尋了出來?

  白青涯又靜候了片刻,見容潛始終沒反應,忍不住道:

  “再晚些怕是城門要關,屆時再出城未免得費些周折……”

  而容潛離京數日,若讓有心人發現難免不好解釋。

  容潛終于回過身。

  “走罷。”

  他看了眼案上宮帖,不發一言取來大氅披上,繼而大步走出書房。

  白青涯忙急急跟上。

  裴霖見容潛出來不由一愣,還不待他反應過來,容潛已轉身出了院子。

  府外護衛早已將車馬備好,容潛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白青涯也跟著上了馬車。

  護衛牽著剩下一匹坐騎,等了片刻才見裴霖匆匆自府里出來。

  容潛韁繩微收便要出發,卻聽裴霖在身后忽然喚住他。

  “爺……”

  他自懷中取出一物,猶豫著遞過去。

  是宮帖。

  容潛一怔,看著裴霖不語。

  裴霖不由抓了抓腦袋,不知道該怎么說——書房的燈昨晚徹夜未熄,他是知道的。

  裴霖僵硬舉著宮帖半晌,又覺得自己大概是腦袋讓馬踢了,竟然膽大到干涉世子爺的私事。

  他尷尬地將手縮回來。

  宮帖忽然被抽走。

  “你等先行。”

  容潛勒馬掉頭,猛地一聲叱便縱馬朝皇城方向急馳而去。

  白青涯聽見動靜從車里鉆出來。

  “怎回事?”他一頭霧水看著裴霖。

  卻見裴霖呆呆看著容潛消失的方向,隨機齜牙一笑,將白青涯推中。

  “走罷,爺自會趕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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