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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可惜

  是他。

  墨發束玉,黑眸如曜,棱角分明的面容雖未見消瘦,可眉峰間卻透著風塑刀刻的清寒。

  依稀當年草舍門外少年,一身拒人千里的疏冷。

  程曦怔怔看著容潛。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卻怎么也挪不開眼。

  “……曦姐兒!”

  孟氏在桌案下猛地一捏她手心,低低喚道。

  程曦回過神,看見孟氏驚訝的眼神。

  她忙低頭端起案上花露送至嘴邊飲了一小口,慌亂遮掩自己的失態。

  孟氏眼中驚訝慢慢轉化為笑意——她家小九怕不是對這年輕人看上了眼!

  她又朝殿中長道望去,見內侍躬身在前引路,容潛信步自眾人席案前走過,最后落座在東手一處空席上。

  孟氏有些驚訝——他竟是單設一席的。

  遍觀對面筵座,除了還沒現身的宮妃皇子們,便只有那寥寥幾家重臣子弟才得此待遇。

  “卻不知此人是誰?瞧著門庭不低。”孟氏靠過來低聲笑道。

  程曦沒有說話。

  孟氏只當她臊了,心忖小九到底是個女孩兒家。

  既然程曦害羞,她少不得幫著多相看幾眼,若門庭合適回頭便可同王氏說說此事——孟氏直到此刻才覺得今日這千秋宴辦得真真極好。

  她樂呵呵打量容潛,然臉上笑意卻忽得一窒:

  “……怎穿得這般便來了?”

  程曦聞言不由抬眼望去。

  容潛除下大氅后,里頭是一身墨金長袍,腰間隨意系了條金絲絳,袍擺露出鴉青色膝褲和皂色千層靴。

  這是他出遠門常作的裝束。

  撒木說他今日有事要離京,不會出席千秋宴。

  可容潛偏偏出現了。

  程曦只覺得眼角發漲,心一縮一縮的酸痛。

  所謂不見面少牽掛對大家都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刻入骨溶進血的人,怎會甘心留下遺憾。

  她想見他,非常非常想,一如他今日出現在此的心意。

  “古禮以五德色為正,”程曦垂下眼,話音中有說不出的寧和溫柔,“玄墨居水德,豈不比那藍綠緗紫正統?”

  孟氏驚訝地嘴都合不上。

  這是將那些穿金著玉花里胡哨的貴胄子弟們全踩了一腳……偏幫的這般明顯!

  她不由朝前頭王氏望了眼,暗忖此人只要門庭合宜,今日又沒被淳明公主看上,回頭定要好好同王氏說道說道,看能否成了良緣。

  要知道小九可是連王騫那等人物都沒答應呢!

  這廂孟氏盤算的好,殊不知那頭王氏也在打量容潛。

  ……是那日皇城外讓位與她的年輕人。

  王氏對容潛極有印象,卻不料今日會在這種場合遇見。

  她觀容潛自有氣度,同那些尊養在高墻園囿的公子哥兒們截然不同……他身上不僅有貴傲,還有兇殺。

  記得幾個月前遇見時,這年輕人還不是這樣的。

  王氏心頭疑惑不過一閃,倒也未再多做探究。誰知她未及收回目光,卻見容潛忽然朝她這邊望過來。

  王氏一愣,隨即見容潛沖她微微頓首,態度恭謹。

  他竟也還記得自己。

  王氏有些意外,回以禮貌一笑,繼而收回目光正襟端坐——此人身份不明,她不愿給程原恩添枝節。

  容潛自然不會在意王氏的態度。

  他目光自王氏身后掠過,將程曦清清楚楚收入眼底。

  ……又瘦了。

  墨緞青絲上那支分外明顯的瑩白玉簪幾乎刺痛他的眼。

  容潛收回目光,舉起面前酒壺緩緩倒上杯中酒。

  殿外響起內侍尖銳高亢的喊話。

  “十皇子駕到——”

  “十一皇子駕到——”

  “十二皇子駕到——”

  隨著一聲聲通稟,諸位天家貴子身著龍團紋朱袍冕服,一一自殿外談笑而入。

  殿內所有人忙起身低頭恭迎,自然也有那膽大的悄悄拿眼覷看皇子真顏。

  程曦老老實實交手于腹,低頭半蹲行禮。暗忖除了楚王、寧王與梁王,尚留在京中的所有皇子皆已到場。

  殿內樂師奏起宮樂,諸皇子的到來讓原本偶有低聲交談的眾人變得愈發拘束。

  眾人端坐席上不再交耳,保和殿中只聞幾位皇子寥寥笑語及悠揚樂聲。

  “梁王殿下駕到——”

  剛坐下的眾人忙又站起身恭迎,便是先前到的皇子們也因著長幼之序,紛紛起身相迎。

  梁王章潤緩步入殿,自容潛身前經過時竟然停了腳。

  “晏行?”

  容潛垂眼見禮,恭謹疏淡道:

  “殿下。”

  梁王因著蘇皇后之故與容潛見過幾回,對他冷淡的模樣習以為常,并不以為意。

  他笑著拍了拍容潛肩膀,靠近低聲道:

  “你今日來,母后必然高興。”

  容潛微微頓首,沒有答話。

  至此,哪還有人猜不到容潛的身份。

  孟氏與王氏心中不約而同冒出一個念頭:竟是承恩侯世子,可惜了。

  孟氏可惜的是程原恩夫婦不愿與皇后攀親,程曦若當真看中了承恩侯世子,只怕此事終也是無望。

  王氏卻意外這個年輕人,居然就是程原恩口中評價頗高的承恩侯世子——她想起蘇皇后為人及承恩侯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倒有些替容潛嘆息。

  那邊梁王心情頗好地走到自己席案后落座,坐在不遠處的十皇子章汶卻忽然道:

  “五皇兄這般抬舉承恩侯世子做什么?”

  章潤聽出了章汶語氣中的嘲弄。

  他謹記蘇皇后說的話,知道容潛是自己唯一的憑仗,抬舉容潛就是在幫他自己——這道理十三歲的章汶竟還不懂。

  “本王與他頗談得來。”章潤不以為意笑道。

  章汶哼了聲,覺得章潤太沒有貴為皇子的自矜。

  殿外又響起內侍喊話。

  “楚王殿下駕到——”

  “寧王殿下駕到——”

  章汶不由眼睛一亮,起身看向出現在大殿外。

  章沂與章澤一前一后步入殿中來。

  章沂傲然先行,章澤卻偶有與相識的幾位重臣子弟頷首示意,很是謙和。

  經過容潛時他腳下微頓,終究視而不見走了過去。

  皇子們各自相見一番后,章沂坐了最當先之席,章汶則興奮地招呼章澤。

  “七哥,你最近在忙什么?”章汶湊近他抱怨道,“我出宮時去找了你幾回,卻都沒碰上!”

  章澤聞言一笑,避開話題問起章汶新得的寶駒。

  章汶立時眉飛色舞講起來。

  章澤安靜聽著,目光漫不經心掃過殿內,在程曦處微微一頓又移開,最終落在萬家女眷席上。

  他看見萬舜卿望著自己含羞帶怯又毫不掩飾愛慕的眼神。

  章澤微微一笑,目光不露痕跡地移到了她身旁少女身上。

  ……這就是劉敞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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