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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章 自保

  “放棄此科?”

  程原恩皺眉看向王騫。

  幾月不見王騫又清瘦了些,但瞧著精神氣色都還不錯。

  “是。”

  他聲音清朗,回答的干脆堅定,顯然已拿定主意。

  程原恩很是意外。

  王騫當初頂了多大壓力才從族中掙脫,就是奔著功名科考為出仕而來的。

  若此舉不中,不論是否他主動放棄,都將被士林學子引為笑談,而王家也將徹底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可是因此科新開時弊一舉,你少了些把握?”

  去歲年底程原恩因著當前時局混亂、官員庸碌無為之狀,提議科舉甄考不要單一選考八股議題,而添了時弊一論也在科考范圍內,免得盡選些只會古語圣言死讀書的。

  程原恩與王騫有過幾次交談,并不擔心他應對不好時弊論。且他還專程讓人將這兩年的朝廷邸報擇了大事要事盡數抄錄與王騫。

  這比普通學子占了許多優勢,按理王騫應該更有信心才是。

  程原恩不由想起兩家先前結親之誼,懷疑王騫是否受了此事影響。

  但倘若未能中一甲二甲,王騫當真不如不考——三甲同進士、二房如夫人,都是一輩子不易翻身的。

  就見王騫搖了搖頭。

  他看著程原恩,又想起去年中秋前夕兩人在書房的那次談話。

  王騫垂下眼。

  “這些年囿于一方小小書案,自以為讀盡萬卷書,于事理至少通曉十之六七。”他頓了頓,“如今才知道紙上得來,到底需得踐行真知才行。”

  程原恩不解。

  王騫解釋道,他是看了朝廷邸報后,發覺自己即便此時高中為官,也無法做個能干實事的好官。

  這世道太廣闊,他還有許多未知。

  “……趁這幾年看一遍山河人間,待四年后再下場科考。”

  程原恩點點頭,當初程昭也是成婚后又出外游歷三年才回來下場科考并一舉中第。

  若非王騫情況特殊,能有這番游歷的經驗是極難得的。畢竟一旦出仕為官便容易被困在一處,若留在京中為官,那么后來再有所得也是官場學問居多。

  他沉吟道:

  “你若此場不考,只怕這些年的名聲便要毀了。還有你父母……他們未必頂得住本家壓力。”

  言下之意仍是勸王騫下場應試。

  王騫沉默片刻,最后還是態度堅定搖了搖頭。

  程原恩便不好再勸。

  他覺得王騫此舉未免任性了些,暗忖到底自小就是萬千寵愛的驕子,做決定時終究有些獨斷獨行欠缺為他人考慮。

  王騫看著程原恩略帶失望的神色,唇抿成一線,最后也沒有解釋什么。

  他同程原恩告辭,臨走前道:

  “……屆時表妹大喜只怕無法出席,還請姑父代為轉達拳拳恭賀之意。”

  程原恩一愣,暗忖到底還是因為此事。

  他不由嘆了一息。

  王騫沒有再多說什么,離開程府前也不曾想過要再見程曦一面,徑直上車回了府邸。

  管家正在收拾東西,見王騫回來便捧著一匣子書道:

  “五爺,這些孤本是讓他們帶回祖家去,還是留在這兒?”

  王家祖宅有極大的藏書閣,并有數十人專門照料修護書籍。

  王騫看了眼,見是當初張氏帶來,本打算與程家定親后做定禮送與程原恩的古版真籍。

  他覺得心中一角似被鈍器砸了一下。

  “……待表妹大婚時,送去做賀禮。”

  他淡淡道,隨即不理會身后愣住的管家,抬步走回書房。

  桌案上堆著一疊謄抄的邸報,王騫立于桌前垂眼看著這些邸報,自疊疊紙堆中取出一封信。

  清冷的面龐終于有了絲情緒——愧。

  他今日騙了程原恩,日后還要騙王茂與張氏,以及許許多多人。

  大家會以為他是為了踐行真知,寧愿頂著三年嘲笑與壓力。

  王騫打開信。

  這信是王節來的,告訴他二房老祖宗如今已神志不清,全憑每日三餐人參吊著一口氣罷了。王節打算等老祖宗一死便發難,先幫三房將族譜從二房手里奪走。

  三房人丁稀少,有出息的子弟不多。只待將來王騫高中,憑著六房及程家的勢再出面將族譜搶回大房手中。

  這是王節的打算,王騫本也默許了。

  可程原恩送來的邸報卻讓王騫改變了想法。

  一樁樁上奏大事,一次次將將平息,掩蓋在平靜假象下的是國已危如累卵,而致命的問題卻一樣都沒有得到本質上的解決和改變。

  連立儲這等國本之事,至今都還被皇帝拿來做平衡之數的籌碼。

  這樣下去不過更改的話,大越撐不住三年,北地也等不過三年。

  三年后一切都將有分曉。

  倘若大越挺過難關,他再考不遲。

  但倘若大越不復存在了……他卻萬萬不能做前朝最后一科高中的學子。

  別人可以在改朝換代后易職而官繼續出仕,他王熙元不行。

  受名聲所累他不能做變節之人,而初初為官的王騫除了名聲外又什么都沒有。一旦名聲毀了,便是北地得勢改朝換代,也不能要一個被士林唾棄又別無所依的王騫。

  他本以為起事至少也得再拖上近十年,屆時自己為官多年便可不再仰仗名聲。

  然而直到看了這許多邸報,才知道自己往日困在靡樂笙歌中,根本不知道這天下究竟已變成了什么模樣!

  王騫將手中信放下。

  王家也要亂了,本宗族譜之爭至少持續幾年,一旦北地起事王家自顧無暇,王節保不住他。

  王騫只能靠自己。

  他要出仕,要為官,要將一生所學致用……他要先保住自己。

  王騫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不見愧色。

  “五爺,”管家在書房外道,“袁家表小姐來了。”

  袁莘。

  “說我不在。”

  王騫清清冷冷道。

  他知道袁莘的心思,但不打算給回應。

  管家微一猶豫,到底按著王騫的意思去回了袁莘。

  “……問了,說五爺還不曾回來。您若有什么事便留個口信罷?”

  袁莘立在王騫府外,雙眼定定看著那扇微微拉開的大門,眼中露出恨來。

  她昨日聽說程曦被賜婚一事,今日一早便來找王騫,恰巧在街角看見王騫出門往寶瓶胡同方向去。她便在巷子口等了半日,直到看見王騫回來。

  誰知王騫仍不見她。

  ……程曦都要嫁人了!

  袁莘死死盯著那扇門。

  許久許久之后,她一言不發,干脆利落地轉身上了馬車。

  “上萬府遞帖子,我要去看看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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